挽青丝,贴金缀,香腮琼雪描黛眉。
点朱唇,染春纤,素腰灼火蒙红绸。
一大清早,武阳侯府与统领府大门前早已挤满了男女老少,那些挤破了头都钻不进去的人,就只能相继围到了两府之间的大道边,肩并着肩,头挨着头,就等着瞧一瞧传闻中大名鼎鼎的武阳侯到底长什么样?那迎亲的队伍又是有多壮观?
若是能混到大户人家撒赏的喜钱喜糖,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是手太慢没抢到,沾点儿喜气带回家,那也够美滋滋的。
武阳侯府门前,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已然整齐排成了两列,队伍中的壮汉们个个身姿挺拔,俨然有序。
人头攒动中传来议论声。
“喂,你说这些迎亲的汉子,是不是跟着侯爷从北疆回来的壮士呀?”
“我看着也像!你见过谁家迎亲的队伍这般威武的?这阵仗,别说是去迎亲了,就是去对面敌阵里抢亲,那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旁边人点了点头,“有理!”
“你们再瞧新郎的那匹马,膘肥体健,雄壮有力,一身略带红棕的毛发闪闪发亮!当年吕布的赤兔也不过如此吧!”
“我听说这匹神马当年助侯爷冲破万军,直擒贼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众人回首,“马也有眉头?”
“你们仔细瞅,自然是有的!”
说话人义正言辞,引得众人齐刷刷看向迎亲队伍最前头的黑马。
那马儿许是跟着秦邵陌太久了,脾气也随了它主人,臭的很!
‘嗤嗤’两声怒吐了几口浊气。
今日天未亮就被人吵醒不说,还强迫它冲了个冷水澡,心情到现在都没平复,胸前又被人扣了朵大红绸花,正寻思着眼前这是个啥玩意儿。
此时又见一群人眸光灼热的盯着它,不禁更是恼火,扬蹄怒嘶,叱咤风云了一声。
人声鼎沸随之蓦地一震,众人悚得各退了一步。
半晌后。
“不得了!不得了!实乃神马也!”
“厉害!厉害!这一声不是一般的厉害!”
马儿‘嗤嗤’又吐出了两声浊气,忽而一只男人的大手轻拍在它额间,瞬间抚下了它心中的满腔怒焰。
它扬了扬尾,四蹄端立,俯首听命。
男人翻身上马,英姿卓越,一袭红袍如火,墨发冠玉为束,五官隽冷,气魄凌人。
正是今日要去迎亲的新郎,秦邵陌。
男人轻一蹬足,马儿即刻会意,抬蹄缓行,迎亲队伍俨然紧随。
“这一位就是武阳侯了吧!果然相貌非凡!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啧啧,光是这等相貌,岂是一般人能有的!”
“唉,人比人气死人,气死人呐!”
不知谁说了一句:“武阳侯喜不喜男风的呀?”
闻声,众人回眸,说话的是位面容清丽的男子,男子正伸长了脖子,忽见一排狐疑的目光瞅着自己,吓得他讪讪回道:“问…问问而已。”
众人中有人指了指武阳侯身侧骑马同行的两位,“若是喜欢,估计也轮不到你了…”
同行的两位,一位风流俊美,一位清秀俊朗,正是沈志远与李元泽。
……
如小苒灌了几口米酒,又吃了几大口馄饨,使劲嚼着,感情吃的不是馄饨,而是深仇大恨。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慢些吃,妆都快给你吃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后去了夫家,没人给你饭吃呢!”
婶母周氏一面冲着她侄女唠叨,一面又叮嘱月娘,“等她吃完了,再补些胭脂,补厚些!今日长着呢!你补得少了,被她喝几口冷酒就又吃没了!”
只有如白亦知道,每次她堂妹这般狼吞虎咽,定是为了什么糟心事,她上前一步,背着她母亲低声问:“还在着急李廷的事?”
“姐,这些日子如诚从秦哲那也问不到什么,你说是秦邵陌吩咐秦哲不许透露,还是说人已经…”如小苒没敢说下去。
“你俩大婚在即,是个人都知道见血这种事能避则避!侯爷就算要杀他,也会等到大婚之后。”
话音刚落,红灵从屋外满面喜色地跑来,“迎亲队伍来啦!”转而对着周氏又说,“婶夫人,老爷请您快去前堂!”
“哎哟,我就说他俩大男人在前堂搞不定嘛,还叫我放心安排这后头的事,现在又来催着我去!哎哟,男人办点事真靠不住!”转身道:“亦儿,小苒这边你先帮我看着,叫她快吃完补妆!还有!记得牙缝上别带着菜!”转而周氏看到如小苒搭着一双旧鞋,忙又喊:“哎哟!怎么鞋还没换!大红绣鞋呢!快快!我的姑奶奶唉!快找出来给她换上!你说我不多看这一眼,还真穿着旧鞋子上花轿吗!这不叫人笑话死?!”
婢女们开始找鞋,忙乱成了一团。
见此,如白亦上前半哄半推着她母亲出了屋,“娘,鞋的事交给我,人我也照看好了,一定安排得好好的!您就放心去前面吧!快去吧!伯父与我爹那肯定是一团乱了!”
“哎哟,你说不是呢!忙死我了!忙死我了!”
周氏一面嚷嚷着,一面终于出了内院,如小苒与如白亦总算轻舒了一口气。
红灵替她家小姐换了喜鞋,月娘也为她添了胭脂。
看着铜镜中一袭红衣,粉雕玉琢的美人儿,如小苒眨了眨眸,“我…这就嫁了?”
竟然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还得多谢李廷那厮…
想到李廷,她脑壳就疼的紧…
她轻轻抚了抚头上的凤冠,闪着金光的花片儿,很薄,很凉,也很锋利。
脑海中浮现了前几日皇宫廊檐一角,秦邵陌冷漠的眼神,像寒刃一般锋利的语气。
她红唇微启,轻轻一叹。
怎么就忘了呢,像冰一样的男人,从小到大,他本就是这样的嘛…
从何时起,竟如此在意他的态度…
心烦…
如白亦走近,手中拿着红绸方巾,“前面来人催了几次了,出去吗?”
如小苒轻轻一哂:“唉…不出去怎么办?等着阎王杀进来吗?”
……
如小苒头上盖着大红方巾被喜婆牵出了院子,一路不用动脑子,只管跟着走就是了。
入了前堂,喜婆将她引到一处便退开了。
看了一眼身侧,一双男人的黑靴子,连着大红的衣袍一角。
不知身边的这位阎王,今日心情是好是坏?
如小苒一想,成亲嘛,总不至于心情太差吧…
又一想,之前还骂她‘与人双宿双飞’呢,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婢女端来了茶。
如小苒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长串,也没仔细听喊话的司仪说了什么,忽而余光瞥见阎王已然跪在地上,她迅速也跪了下来。
两人各自奉了四盏茶,一盏给她爹如勇,一盏敬在她母亲灵位前,还有两盏奉给她叔父婶母。
礼毕,如小苒正要起身,手肘上多了一只大手,稳稳扶了她一把。
此时正值金秋余暑,如小苒一身红妆很轻薄,隔着红绸,能感到男人的手很温暖,也很温柔…
她伸手刚想牵住他的手,阎王早已抽回了手。
还在生气?
喜婆递来一段红绸,她牵住了一端,阎王牵起另一端。
如小苒也不记得是怎么出的统领府,又是怎么进的侯府,一脑子的浆糊,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在新房里了,脑海里还反复回旋着方才婶母带着哭声的‘千叮咛万嘱咐’。
太过魔性,实在叫人难以忘怀!
偷偷掀起盖头,屋内空荡荡,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
这…就是秦邵陌的屋子?
她还是头一次进这里。
屋子很宽敞,很简单。
花梨木的床榻上,大红喜被叠放在一侧,又被铺满了‘早生贵子’;盖着红缎子的桌上点了两根大喜烛,也摆了些果子,还有方才‘结发’用的剪刀,以及刚喝完的交杯酒。
靠墙是一排黑漆的柜子,摆了些书和陈设,如小苒翻了几本,都是看不懂的兵书;
卧室里还放书?真是勤勉…
梳妆台正对着窗台,同她在瑾园看到的像是一对,显然是新添的。
忽而,屋门被人打开,吓得如小苒赶紧跑回床榻边。
“小姐!你饿了吧,这里有吃的!”
听到来人是红灵,如小苒轻舒一口气。
红灵提着大食盒进了屋,月娘轻轻阖上了门。
打开食盒,上下三层,八样小菜。
“这么多吃的?!你们去厨房偷菜的本事渐长嘛!”如小苒竖了个大拇指。
月娘讪讪道:“我们本来是要去偷来着,半路遇到秦哲,食盒是他提来的,应该是侯爷的吩咐。”
如小苒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忙又说:“坐下一起吃吧,这么多我吃不下。”
听到主子发了话,两个小姑娘喜笑颜开地坐下了。
红灵:“小姐,月娘,这个竹笋好吃!你们快尝尝!”
两人闻声吃了一口,各自点了点头。
红灵:“刚才我们路过前面时,看到许多人在灌侯爷喝酒呢,怕是一时半会不会放人呢。”
闻言,如小苒定神想了想,今日从统领府一路到侯府,秦邵陌未曾与她说过一句话,想来还是在气头上呢。
若是今晚再同他提李廷的事肯定不妥!
若是憋着不提…她在秦邵陌面前又不是会逢场作戏的人…
这样一想,脑壳就又疼了起来…
忽而,她眸光一亮,不如干脆叫人将他灌醉了,大家都耳根清净!等过了今晚再同他慢慢周旋!
这么一想,她心中轻快了许多,忙问道:“你们方才在外面见到承言兄长了吗?”
红灵点头,笑说:“就是沈公子在带头灌侯爷的酒呢!”
“太好了!”如小苒弯了弯眸,“红灵,你帮我给承言兄长带句话呗!”
“什么话?”
“告诉他今日务必灌醉了秦邵陌!此事若成,我定在堂姐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月娘狐疑,“小姐,为何要灌醉侯爷呀?”
如小苒百感交集叹道:“唉…说来话长!反正,今日不是他醉,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