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牧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推开虚掩的房门,方牧深呼吸一口气,果然还是这春天的草木香气最能够让人精神一振。
空气中有些朦胧的水汽,将阳光散射成好看的光晕,方牧穿过已经有了浓重绿意的小院到了前堂,只见祖母已经坐在高堂之上看书了。方牧本想询问一下昨晚上的那个便宜姑姑,见着了祖母投射过来的隐晦目光,便将所有的问题咽回了肚里。乖乖巧巧问了早安。现在早已经过了早饭时辰,方牧去到厨房里随便找了点东西果腹,随后便是一如既往地坐在小院的凉亭里面发呆。
很多事情,似乎都已经有了些苗头,只是自己并没有能够拎得清某些线索,所以导致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憋屈感,这种感受让方牧很不舒服,只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年前刚刚搬过来那个陈姓大叔,应该不会是真的做生意做到厌倦了才想着道小镇里面安享晚年。
是与自己有关的吧。方牧如是想着,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却有些晦暗。
本来方牧并没有多想,只是昨天在春度楼里面那个陈姓大叔太过于奇怪,观望的成分远远大于欲*望。再加上夜里自己的那场夜行以及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姑意外到访,让方牧隐隐抓住了某些东西,自己应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处在一个事件的漩涡之中了。
方牧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还让不让人安安稳稳过日子了,憋在这个犄角旮旯里都有人惦记着。”
方牧从栏杆上面跳下来,拍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前堂里对着老夫人道:“奶奶,我去陈叔家玩了,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老夫人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方牧,点头道:“早些回来。”
方牧重重点了点头,这才一蹦一跳地走出了府门。
陈家府邸方牧年间去过一次,并不见得有多奢华,但是确很干净,这是方牧的第一印象,没有通常商贾人家的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门是开着的,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靠在门后,打着盹,头一点一点的,方牧轻轻咳嗽一声,等小厮回过神来,甜甜一笑。小厮赶忙站起身来,躬身道:“方公子来啦,小人这就进去禀报。”
方牧抱拳:“那就麻烦小哥了。”
不一会儿,陈默便快步走了出来,笑道:“今儿个怎么有时间来陈叔家里了。”
方牧虽然极讨厌卖萌,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现在这个模样,卖起萌来还真的是无往不利,一双大眼睛扑棱扑棱地眨着:“家里太无聊啦,奶奶又不陪我玩,都快闷出病来了。陈叔,你不会也有什么事儿吧,那我就只能再回家了。”说完方牧还捏了捏衣角,说实话,方牧都被自己恶心到了。
“不忙不忙,牧儿赶紧进来。”陈默呵呵笑道。
“还是陈叔最好了。”
陈府的设施清丽却又不失雅致,在方牧前世见过那么多园林风采的人看到这样的装饰都有些惊叹,当下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这个突然搬过来的陈叔,其眼界最起码就不是寻常商贾所能具备的,只是昨晚上自己太过于害怕打草惊蛇,没有能够进到院中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过年时的串门充其量就是备上一些礼品,上门慰问一番就好,所以这次方牧观察地有些仔细,暗暗记下来大致的格局走向以及隐晦的角落。陈默只当他这个小孩子好奇院中的风景,也就随他去了,毕竟在任何人眼中,一个过了年才刚刚五岁的孩童真的能够记得请这么错落有致的大院子。
拽着陈默将整个陈府大院逛了一遍,也就差不多到了吃饭时间,席间,方牧狠狠发挥了一下自己的孩子好心强的有点旁敲侧击询问陈默的来路,都被陈默敷衍过去了,方牧倒是没有坚持,毕竟过犹不及的道理他还是清楚的。
走的时候方牧嘟着满是油渍的嘴唇在陈默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看着陈默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宠溺微笑,方牧挥了挥手,转身离去:“谢谢陈叔的午饭哈,比我家那厨子手艺好多了。”
陈默转身,赶紧用袖子将那枚油渍唇印擦了又擦,眼神有些晦暗。
即使有心告诫一番自己祖母防范着一点对面的人家,但是方牧很自觉地没有去问祖母一切有关那个便宜姑姑的事情,同样让方牧稍稍放心的事情是祖母似乎对自己这样一小子如何将身兼武艺的姑姑弄倒也没有太过上心。
生活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但是,生活似乎一切又都变了。
今晚的月亮很圆,像是被烤的金黄的大饼,让人看着很有食欲。月光有些清冷,方牧纵身一跃,身姿轻盈,像是一片羽毛一般轻轻落在自己卧室的房顶上,然后在房脊上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经过昨天的交手,方牧很清楚那本唤做《先天决》的古书或许真的大有来头,原本他已经很重视了,只是现在看来,往后需要更加重视,最起码,方牧的认知里,还真的没有一个小孩子只是利用自己午休的一个时辰随随便便依照图案练习的结果竟然是能够将一个苦学武功多年的成年人放倒,虽然里面有取巧的成分在里面,但是最终的结果也足够震撼。
想到了自己现在或许正处在某个或者好几个旋涡里面,方牧苦涩一笑,看着天上的圆月,有些伤心。
或许因为方牧还是个孩子,人们的潜意识里面并不会对一个孩子设防,所以陈默在搬到了方牧对门,也只是搬过来了这么简单,所有的探子密谍几乎全部放在了自京都到小镇的路上,反而忽视了对于方牧方府的监视,这一点在来时方柔已经打探清楚了,这才有了夜探方府的举动。陈默不愧是陈深一手带出来的,在京都在小镇这一条路所设的重重关卡让来小镇的方柔着实头痛了好一阵子也没能够想出什么切实可行的法子,不得已还是找了叶崇明,叶崇明只是告诉了他一句话:小镇上面有一家青楼,青楼的背后东家是我们的人,这才有了后面那场让小镇男人热血沸腾的春风。方柔后知后觉,老夫人还在小镇,按照叶崇明的性子,怎么可能不会安排几道后手。
只是那个小子,昨晚下手是真的够狠的。方柔揉了揉还有些隐隐发痛的头颅,脚尖轻点,身子已经像是一只燕子飘了出去。
方牧躺在屋脊上看月亮,带着青翠绿意的春风拂过他额前的发丝,方牧舔了舔嘴唇,有些遗憾,要是此时有酒就好了,就算没有酒,有些碎嘴零食也是极好的。
方牧脸上忽然露出了些许笑意,一只手高高举起,朝着屋下摇了摇道:“姑姑,往这儿看。”
方柔先是疑惑抬头,面上一惊,身子就要弹出去,后知后觉地放缓下来,同样纵身一跃,轻轻落在方牧边上坐下,轻声道:“牧儿?我可以这样喊你吧,说实话,你还真的让我觉得惊讶,或者说,心悸会更加贴合一点。”
方牧轻笑道:“话题别这么沉闷,接下来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方牧知道昨晚的事情总是跳不掉的,毕竟一个孩子在五岁的时候,更多的还是吸着鼻涕玩泥巴会让人觉得更加贴切一点。昨晚那件事不管是从时机的把控还是那极具爆发性的招式都不可能是一个寻常五岁的孩子所能具备的。
方牧坐起身来,眼睛还是看着天上的月亮,接着说道:“是京都那边出了些事情,而且这件事情我是里面比较关键的一枚棋子吧。”
方牧的眼神有些深远,浑身上下竟是透出一种别样的气势出来:“所以陈默住到了我家的对面,再后来,姑姑也过来了。”方牧忽然转过头来朝着方柔咧嘴一笑:“目前我就看到了这么多,实在是没有一个厘清的线头好让我追本溯源,再说了,毕竟我还小,很多事情并不知道,消息也过于闭塞,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事情呢?”
看着方牧的笑脸,方柔忽然间觉得自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了。
“其实吧,我一直想的是,来到了这个世上,挺不容易的,所以好好活一次是必然的,可是怎么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是事与愿违,我今年才五岁诶,就生出了这样的一件破事儿,本来想着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个虽然无聊,但是安心的童年,然后舒舒服服地路过少年,最后再来考虑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怎么活,既然老天爷给了我这么个要全有权,要势有势,要钱应该也会有钱的官宦家庭,怎么也不能浪费了不是,怎么纨绔怎么来,整日里不是风花雪月附庸风雅就是妻妾成群放荡不羁,反正在我那便宜老爹撒手之前总有人给我擦屁股。怎么样,这样的人生规划是不是单是想想就让人羡慕嫉妒?”方牧脸色上露出来一丝可惜,然后一摊手:“喏,现在全没了。其实早前那封说是尚书家的女儿定亲的家书,其中也是别有滋味的吧。”
方柔安静地听着,脸上已经恢复了寻常神色,果然这小子之前说的接下来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其实,我并没有说现在就一定要知道所有真相。”方牧接着说道,“或许这个真相不说你,只说远在京都的那个我的便宜老爹也不一定就真的可以说得清楚,再说了,你来之前,我爹肯定早就吩咐你不要向我透露任何消息了,所以今晚就这个问题,我不会问你,我会留着。”
“京都那边我是一定要去的,”方牧看着西北方向,笑着:“毕竟已经是有媳妇儿的人了,总要见见这个媳妇儿长什么样子吧。”
方柔斟酌着开口道:“其实大哥在京都那边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了,我们都在竭尽全力将你从这个漩涡里拉出来。”
方牧好整以暇地重新躺下,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他是做老子的,他不尽力谁尽力?”
月色朦胧却清远,方牧枕着手臂,闭上了眼睛,方柔伸手,想要摸一摸孩童的脸颊,只是手送出去一半却又缩了回来,最后叹了一口气:“不早了,早些睡吧,我先走了。”
方牧伸出一条手臂摇了摇,在方柔转身的时候出声道:“有时间教我一些杀人法吧,以后总会用到的。”
方柔身形顿住,深呼吸一口气用以平复当下的心情,这真的是一个孩子能够说出来的话?那样平淡的语气,就像寻常人家拉家常聊着家长里短一样。沉默许久,方柔点了点头,身形一闪即逝。
方牧缓缓睁开眼睛,再次看了眼天上已经渐次举到天空中心的月亮,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轻飘飘跃下。
“他娘的,看来以后这日子难过咯。”方牧骂骂咧咧一声,反手啪嗒一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