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傍晚,石语兰便留下来与于莫攀和单双绾共同用饭。
饭毕,单双绾便开始教她弹琴。
单双绾可称得上是位严师。
她教石语兰弹琴一板一眼,毫不含糊。
不过米米看到石语兰,总是上传下跳地围着她转,朝着她喵喵叫。
单双绾告诉石语兰:“弹琴首先要心平气和,凡学问之道都与一个人的心灵境界有很大的关系,心中所想,手中所奏,所以弹琴先要修心。”
在她教授石语兰弹琴时,于莫攀便将米米抱到一边,以防止它淘气打扰。
石语兰学的很认真,每次单双绾教的指法,她都反复练习,直到掌握了,老师满意了,她才肯罢休。
为了学好琴艺,她在家里也备了一把琴,每天都废寝忘食地苦练。
单双绾告诉石语兰,弹琴需要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拨弹琴弦,左手主要分为按音与滑音两种,按音有罨、推出、跪、带起、爪起、掐起、同声等,滑音有唤、进复、退复、吟、猱、撞、分开等,右手的指法有主要为挑、勾、踢、擘、托、抹、打、摘及其不同的组合。
这些技法初听起来非常复杂,都需要逐个反复练习。单双绾见她起初的确一窍不通,颇有些怀疑她能否在短时间学会。
可是日复一日下来,发现她竟然进步飞快,知道她定然非常努力,心里也很欣慰。
这一天,单双绾开始教她弹奏一段曲谱的技巧:“左手按弦,按音要实在,不过要用尽可能小的力度,小到如果再小音就哑了,你试试。”
石语兰按照技法弹奏了一段《渔樵问答》,还不太连贯,不过声音很清楚,没有杂音。
单双绾对她说:“不错,现在还做不到音色美,但是指法基本到位,回家之后将这一小段演奏二百遍,能做到吗?”
“好的,一定做到。”石语兰答应了。
正当她要离开时,于莫攀拿着一把竹伞走过来:“我送送你,外面下雨了。”
他对单双绾道:“你师父在门口等你多时了,快去吧。”
单双绾扬扬眉:“咦,他来做什么?”
“定是看到下雨,关心徒弟呗。”于莫攀笑着回答。
几个人出了门,看到史亦临在门口望天,雨下的淅淅沥沥地,说大不大。
他看到单双绾出来,撑起伞来遮在她头上:“哎呀,亏得我今日走得晚,看到下雨就想起你的伞还在医馆,这不就给你送来了。”
单双绾不识好人心:“我说师父,这都在一个院子里,这么近的路,我拐过去就到了,还巴巴地等着人送伞不成?”
史亦临也不管她说什么,直接拉起她的衣袖就走:“当心一会儿下大了,快点儿送你回去。”
于莫攀看着两个人在雨中的身影,笑笑说:“路不在远近,情深义厚啊。”
石语兰见雨下的不大,接过他手中的伞,向他告辞。
于莫攀一个错神,把伞又拿到了手中,他撑起伞:“走吧,我送送你,正好有些事情跟你聊聊。”
石语兰默默地跟在他身旁,听着雨滴乒乒怦怦打在竹伞上的音律,心里起伏不定。
于莫攀将伞向她身上倾斜,自己的半边身子几乎都露在了外面,不过他好像好不觉察:“一直也没机会跟你聊两句,上次差点儿将你误认做你姐姐,实在有些唐突。不过,我也一直想向你打听你姐姐的情况,可否告知一二。”
石语兰心中明白,该来的还是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她回答说:“先生是关心她的脸是否恢复了是吗?”
“这个我也想知道,毕竟这对她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于莫攀承认道,然后轻声追问:“恢复了吗?”
“如果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美貌了,先生怎么看?”
于莫攀扭头看看她,觉得她的口气有些古怪。
“美貌这件事不一定只有好处,我只是觉得她修炼玉容术不就是为了追求美貌吗?如果她喜欢,那自然是好的。不过如果她自己不在意,那么容貌美不美到没有那么重要。”于莫攀真心实意地说。
“就像变成我这样的容貌,先生也觉得无所谓?”石语兰大胆地问道。
“你这样有什么不好?不要低估了自己。”于莫攀说道,片刻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姐姐到底现在如何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抚安堂的大门口,史府的家丁已经雇了车在门外等候,看到她的身影,忙撑伞走过来:“小姐,快上车,当心一会儿雨下大了。”
石语兰将身子闪入家丁的伞中,回头告诉于莫攀:“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先生回想一下我的答案。”
“如果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美貌了,先生怎么看?”
“就像变成我这样的容貌,先生也觉得无所谓?”
这两句话像天空中刚刚划开的闪电,忽地一下子将于莫攀的心照亮。
他想起中秋节那天的戴着帷帽的石语兰,她说话的声音,她书写的笔迹,她认识小娇,米米认识她……
他猛地撑起伞,向雨幕里走去,那马车早已行得不知影踪,他却只有一个念头,凭着这个念头,他冒雨走到了石府门前。
门口的雨搭下门丁正要关门避雨,他冲了过去问道:“石语眸是不是刚进门?你家几个小姐?”
门丁正是那个冯叔,看到他好生奇怪:“我家几个小姐?石府只有一个石语眸,哪还有其他小姐,你是吃了什么怪药了,大雨天过来问这些怪话?快回去吧,我们要关门了。”
随后他嘀嘀咕咕:“要是第二个姑娘生得下来,我们夫人也不会死了。”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于莫攀手中的伞震落到地上,雨忽地大起来,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身上……
第二天,永志班休课一天,蒋见处说先生病了。
这还是于莫攀来教书后第一次生病。
由于病得突然,学生们早早都到了学堂,蒋见处只好让学生们在学堂自修。
石语眸听到于莫攀病了的消息,心中疑惑。
她没能捱到散学的时候,在下午悄悄来到于莫攀的住处。
于莫攀昨夜淋了雨,早起就觉得头发昏,身上发热,强撑着向蒋见处告假。
蒋见处见他状态差,有发着烧,连忙让人扶他回了屋,告诉他好好休息,学堂那边他来处理。
米米耳朵灵敏,听到石语眸的脚步声,喵喵地向她窜过来。
她抱起米米,一步步走到卧榻前,于莫攀正靠在榻上,盯盯地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言语。
只有米米“喵喵”地叫了两声。
于莫攀有些虚弱无力,不过他知道这不是梦。
“语眸,”他低声唤道。
“嗯”石语眸轻声回答。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他的脸色本来欠佳,此时却发出一些神采来。
“我们本就日日相见。”
“不,你不承认那是你,我也不知道那是你。”于莫攀有些激动,可能是从昨晚起就没有念诵绝情咒的缘故。
石语眸将米米放下,抬手去翻于莫攀的衣袖,他左侧身子靠外,倒也非常便利。
于莫攀知道她的用意,连忙将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了手臂。
那个黑色的叶子印记赫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石语眸用手指小心地触摸着印记:“这就是无常印吗?”
“这是黑叶子,白叶子在我弟弟手臂上。”
“还疼吗?”石语眸有些泪目。
“早就长到身体里了,哪还有知觉。”于莫攀想要伸手替她拭泪,抬起手臂,又觉不妥。
“你不要为我难过。”他干巴巴地安慰。
“我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一滴泪滴落到黑叶子上,像清晨叶片上的露珠。
于莫攀心里一阵绞痛:“你听我说,我昨天想了好久,你资质甚好,此次过了乡试,来年开春就可以去参加京城的才女选拔,到时候崭露头角,就会有很多王孙贵族前来求亲,你的眼界要开阔些。”
“我什么时候要嫁给王孙贵族了?如果我家贪图富贵,我爹就不会主动向陛下辞官了,我爹告诉我知足常乐。”她是在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是,我希望你嫁得好,过得好,成为人妻,人母,一生顺遂。”于莫攀说出了这番话,觉得身上又有些微微发烫。
“没有谁的一生会如此顺遂,这只不过是一些吉祥话罢了。与其遭受不确定的坎坷,不如想想如何克服已知的困难。”她固执得很。
“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你如此对答,不知道乡试是否会让考官另眼相看。”于莫攀觉得她好生难劝,自己能给她什么呢?她会后悔的。
石语眸忽然想到:“哎呀,你有病在身,我劳动你说了这一番话,真是不应该。你赶快躺下休息,对了,我给你到些水来。”
然后,将米米从床榻上抱走,自案几上倒了些水,给他喝了几口,有扶他躺下:“我去看看,双绾还不知道你生病吧,一会儿还得来吃饭,我这就去准备晚饭。”
于莫攀看她忙得团团转,问道:“你可会做饭?”
“别忘了,我是在师父身边长大的,做饭还是会一些的。”她从未将自己当成千金小姐。
他听到她在厨房中窸窸窣窣,叮叮当当的声响,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幸福,虽然这幸福可能会非常短暂,但是这样就更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