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那也不远了。
腊月十三,北边又下了一场大雪,几处城门都陆续有流民涌进来,京都百姓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安。
幸好朝廷早有准备。
晋安公主已经命人在几处官道上都设了粥棚,亦有专门的人接待流民登记造册,城内甚至还有住处可以安置。这都是旧年有过成例的事,京兆尹和派出来帮忙的禁军都不曾觉得为难。
“都是大安的子民,朝廷怎能让他们流离失所。”这是晋安公主的原话,简单质朴,天下称颂。
但都城里的匪盗毕竟还是渐渐地多了起来。先是一家粮行被抢,再是一家绸缎庄失火,数日后又有一名贵女在进香途中受辱……京兆府终于也给闹了个手忙脚乱。
柳闻蝉安置好了至简书局的事情,已于数日前回到了家里。外头流民的事暂时还影响不到她,但她也并没有感到舒心。
前面二十多年过的都是如弓弦一般紧绷着的日子,如今忽然做起了深闺中的小姐,日子清闲得让她心里发慌。
“我得出去走走。”她看着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飘起来的雪,说道。
知月正坐在炉边看着小丫头们分发过年的新衣,闻言就抬起了头:“昨儿不是刚出去过,怎么又想往外走?二小姐还说一会儿要来描花样子……”
描花样子,刺绣,写字画画,下棋,最多等雪停了出去堆一个雪人,这就是闺阁中所有的消遣了。
柳闻蝉啪地关上了窗,回头问:“余管家的消息还是没有?”
王婆子答了一声是:“捕风捉影的消息倒是有一些,都是来骗钱的。来保一听就知道不对,都给打发了。”
柳闻蝉点点头:“那咱们便还去书局转转,见见生人也好。”
总之不要在家里描什么见鬼的花样子。
知月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忙起身过来按住了她,笑道:“您可消停一天吧!见天儿往外跑,王婶的腿都让你给遛细了!知道你志气大闲不住,可眼下都快过年了,老实儿在家陪我们烤烤火不成吗?”
柳闻蝉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无奈地坐了下来。
其实她也不是非出去不可,只是……
王婆子见她犹豫,也走进来劝道:“雪天湿气大,等闲人家都不出门的。小姐想知道外头的事,我们打听了来说给您听就是了。”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可见是无人愿意陪她出门了。柳闻蝉看看黑沉沉的天色,实在也不好太任性,便点了点头。
王婆子见状松了一口气,笑道:“且喜这两天还算安宁,那些流民没有再闹出新的乱子来,大约是因为琼辉园那边的砖房已经建好了。”
她想到柳闻蝉那日在琼辉园外的失态,顿了一顿,小心翼翼地又道:“晋安公主下手还真是利落,那么多池塘假山亭台楼阁名贵花木,说推平就推平了……听说住在那附近的人家都很不满。”
当然会不满,原本千金买邻买的是富贵安宁,如今却要与几十几百户不知来历的流民为邻……
但是不满又怎样?晋安公主行的是义举,他们非但不能泼冷水,更要争先献上银钱土地,以显晋安公主教化天下之功,是谓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柳闻蝉静听王婆子和丫头们议论一阵,点了点头:“原来她是这样的人。”
或者也可以说,她原该是这样的人。
“只是可惜了那座园子,”王婆子叹道,“当年耗了多少心血啊……公主还真狠得下心,连这点儿念想都不留了。沈驸马若还在世……”
知月拨着炉火笑道:“不是都说公主与驸马同心同德嘛!公主做的事,驸马自然都是赞同的!”
“这也是。”王婆子也笑了,“咱们外人操的哪门子闲心,真是戏台底下掉眼泪——替古人担忧!”
柳闻蝉从一本闲书里抬起头来,笑了笑:“的确轮不到我们操心。沈遥清若活着,说不定他才是最想拆掉那座园子的人。”
知月惊愕地看了过来。
柳闻蝉合上书,垂眸:“罢了,我今日不出门就是。你们自回厢房烤火去,别在这儿闹着我。”
这就算是宽了心了。几个丫头互相使个眼色都松了口气。
正要相约着出门,就听见廊下脚步声乱乱,来保的大嗓门在外面喊:“大小姐,不好了,岳家来下聘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