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婚期是仓促了些。
不过也无妨。
嫁衣是买的现成的,价钱也不贵,虽然尺寸不太合身料子也不好,但胜在颜色鲜艳花纹繁复,挺好看。
至于嫁妆,柳孝延原本打算把亡妻留下来的那些银钱田产铺子一起算上,柳闻蝉没要。她让人去买了五六十只大箱子,漆上红漆,绑上红绸,用红纸包着泥砖塞了个满满当当。
齐活。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柳孝延沉着脸,“岳家虽然势大,咱们却也未必不能抗争一下,犯不着你把名声和性命都豁出去!”
柳闻蝉合上箱子直起腰来,漫不经心:“多大点事,也值得抗争?”
柳孝延眉头拧得更紧。
身后喜娘已经在催,柳闻蝉勾唇笑了一下,拍拍手转过身:“我该去上妆了。你先歇着吧,等我回来陪你喝酒。”
出嫁的女儿,哪有当天就回来的。
柳孝延品咂着这句话,再想想这几天题夏斋的奴才们鬼鬼祟祟忙碌的那些事,心里就更有数了。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以身犯险,”他道,“需要家里人做什么,你说就是。”
柳闻蝉点点头没有多言,平静地跟着喜娘进了门,房门立刻就关上了。
柳孝延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外头凑热闹的宾客却已经来了,推推搡搡就要往这个院子里挤,吓得他忙迎了出去,黑着脸把人往外推:“走走走,外面喝酒去,女儿家的院子是你们能进的?”
“哈哈,老柳!”对方掰着他的肩膀大笑,“你现在攀上了相府做亲家,架子大了!以后是不是要时来运转平步青云啦?”
柳孝延用力甩开他,怒声:“你再说浑话,我即刻叫人拿扫帚来拍你出去!”
这是动了真怒。
旁边的几个人都是素日亲近的同僚,自然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当下也不敢再玩笑,打个哈哈就簇拥着他回到了外院。
但世人的猜测和议论哪里能堵得住?
隔着院墙,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一直没断过,夹杂着一些“明白人”的高谈阔论:“……所以说官场上都是些老狐狸,‘利害得失’这四个字可算是让他们吃透了!你以为他不知道会惹人笑话?人家是不在乎!咱们笑一笑又能怎么样,人家照样沾女婿的光升官发财……”
柳孝延听得心里冒火,忍无可忍吼了一声:“来保,放狗!”
去他娘的喜事,去他娘的风度!这件事从头到尾都糟心透了,横竖女儿也不在意,他就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撒撒酒疯怎么了!
赛雪它们很乐于干这种狗仗人势的事,于是柳家门前的看客很快就散了一大半。以至于柳闻蝉出门的时候,很清静。
她很满意。
看到迎亲花轿的时候她就更满意了。
岳家对待这桩婚事的态度居然跟她差不多。那顶花轿很宽大,八人抬的,颜色漆得很漂亮,但是做工很粗糙,一看就知道是随便租的。
踩上去还嘎吱嘎吱响。
题夏斋的几个婆子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很费了一些力气才把柳闻蝉和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婢扶进轿子里面去。知月看看里面已经算拥挤,就没有进去,跟着喜娘默默地走在了轿夫前面。
随着一声“起轿”,看热闹的闲人们又轰然地议论了起来。小孩子跟着花轿乱跑,家丁在后面点燃了炮仗,仆妇端着笑脸向人群中撒下了糖果和铜钱。
热热闹闹,倒也颇像一桩喜事。
从柳家到相府这段路并不算短,花轿被一众闲人簇拥着走得又慢,路上至少要耽搁小半个时辰。轿子旁边的人换了又换,除了轿夫,谁也没注意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婢忽然从轿子里跳了出来,混进人群不见了。
花轿带着七十二抬嫁妆迤逦来至相府门前,堂上已是宾朋满座,外面也被看热闹的闲人堆满了。
新郎官迟迟没有出来相迎,倒是不知来历的闲人走过了一波又一波,议论声也愈来愈肆无忌惮:
“这个柳家小姐真是交了好运,以她的出身,给岳三郎作妾都算高攀了!”
“就这样,她先前还装模作样立重誓不肯嫁呢!如今怎么样,还不是自打自脸?一说聘她做正室,巴巴地就来了!她也不怕天神菩萨怪罪!”
“你们也别把人想得太坏了,要我说她立誓的时候没准儿是真想硬气一回的,至于后来嘛……世事难料啊!”
“怎么难料了?难不成早已珠胎暗结?要不然为什么嫁得这么急……”
岳大夫人听着那些越来越不堪的议论,满意地露出笑容,抬手扶了扶鬓边的累金丝步摇。
然后昂首阔步跨出大门,沉下脸:“都吵吵什么,还不快扶新人下轿!”
喜娘愣了愣,看看她身后,又看看轿门:“可是,新郎官还没……”
“三郎醉了未醒。”岳大夫人冷声,“吉时马上就到了,新娘子自己下轿吧!”
这分明是要给个下马威了。
围观的众人尽是幸灾乐祸,都想要看看这个柳家小姐如何应对:是拿出当日在京兆府的气势来,还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当然了,在场的就没几个人肯相信她能硬气起来的。
那日在京兆府倒是硬气了一回,后来还不是乖乖嫁了?如今轿子都到了门口了,她还能原样再回去不成?
众人这般议论着,等待着、雀跃着,过了好一会子仍然不见轿子里有动静。
岳大夫人揣着手踱了两步,又笑了:“不愧是诗礼世家不出闺门的小姐,真是矜贵!——喜娘,给我把帘子掀开,请咱们新少奶奶下轿!”
喜娘略一迟疑,躬身应了声“是”。
她原本就是岳家请来的,自然凡事以岳大夫人为尊。
于是看热闹的闲人都来了精神,一个个把眼睛瞪得溜圆,伸着脖子踮着脚,生怕少看了一眼,就比别人来得亏了。
喜娘带着众人的期待迈步上前,抬手敲了三下轿杆,喊了一声“新娘下轿——”。
然后伸手掀起轿帘。
一声尖叫如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