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牧大军直奔咸阳的时候,身处函谷关大营的秦军大将们亦纷纷聚集到了王翦的幕府大厅中。五国联军已经在伊阙山口驻扎了数日,可却一点动静没有,这让王翦感到颇为奇怪。
“李牧此举何意?”凝望着大厅中央的山川地形沙盘,王翦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对于威名赫赫的李牧,王翦不敢托大。从情形上看,李牧似乎对联军战力信心不足,故而选择了以静制动,在关外伏下重兵,诱使秦军出战。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李牧尚且能将十余万飞骑藏于无形,如今函谷关外皆是山地,李牧不更是如鱼得水了?但赵国朝野上下对此次合纵胜秦的寄望甚重,如若一味相持,以赵迁郭开之辈,岂能容他?李牧啊李牧!人言你不通大政,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大将军,出战吧!”诸将异口同声地喊道。
王翦并没有理会大将们的请战,只是将目光死死地盯在了沙盘上:“函谷关外如此平静,或是李牧伏有重兵。”
“父亲!”王翦的长子,前军主将王贲不禁反驳道,“六国庙堂君昏臣暗,合纵不过强弩之末!今其坐拥大军四十万,却裹足徘徊于百里之外的伊阙便是佐证!父亲何故为李牧先前声威所慑,谨慎如斯乎?”
王翦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摇头道:“李牧统军数十年未尝一败,其必有过人之处!此战干系重大,不得不慎之又慎,老夫宁可缓战必胜,亦不求疾战速胜也!”
左军主将李信跨步出列,拱手不以为然地说道:“李牧为将向来只领草原边军,却从未有统率举国混编步骑大军做壁垒相持决战之经验也!今其初为五国联军统帅,所辖诸军号令纷乱繁杂,岂可与我大秦锐士相提并论哉?”
“说得好!”众将齐声喝彩道。
“也是一理。”听李信说罢,王翦虽有些心动,但面色却依如平时的冷淡。
待喝彩声停歇,李信从中军司马手中接过一根数尺长的竹竿探手指向沙盘:“李牧战法无外乎设伏截击耳!诸位请看,但凡伏兵作战,其后必定空虚!我军自不必理会李牧伏兵,只须绕道敌后,前后夹击,便可获全胜也!”
“我看可行。”向来以稳重著称的右军主将冯劫率先表示了赞同。
王翦从李信手中取过竹竿,又重新比划了一番,这才下定了决心。只见王翦当即转身走回帅案,拔出了令箭:“王贲、杨端和听令!”
“末将在!”前军主将王贲与前将军杨端和齐声应道。
“命你等领军十万出函谷关!务必大张声势,以惑敌军!”王翦厉声下达了命令。
“诺!”王贲上前接过令牌,然后退回到行列中。
紧接着,王翦继续发号施令:“李信、冯去疾听令!”
“在!”左军主将李信与弓弩营主将冯去疾同时迈步,拱手待命。
王翦目光深邃地望了眼李信,一字一顿地说道:“命你二人率十万步骑出陕原,沿大河南岸苇草滩隐蔽东进,直插敌伊阙大营之后!”
“诺!”两人肃然领命。
“还有一言。”兵马调拨完毕,王翦又嘱咐道,“此战我军两路各处一方,务必明确开战顺序!李信将军先行,到达指定位置,即刻飞羽传书知会;尔后王贲军由函谷关正面进逼伊阙山口;老夫十万大军坐镇后援,若无偷袭敌军,自会出关增援!”
“诺!”王翦话音刚落,举帐顿时轰然响起了一阵虎吼声……
很快,两路秦军就悄无声息地分头开出了函谷关。可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会遭遇伏兵突袭的王贲军一路进军却是出乎寻常的顺利,大军竟毫发无损地来到了伊阙山口。
“少将军,似有蹊跷?”眼前就是联军大营,可杨端和的心中还是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
“不必多想了,即刻通知李信将军!”王贲犹疑地一挥手,传达了进攻的指令。
片刻后,二十万秦军便从前后两个方向同时对联军伊阙大营发起了猛攻,营中守军几乎一触即溃,堪堪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伊阙山口就被秦军攻陷了。
“禀大将军!伊阙山口只有联军十万老弱驻守,不见李牧旗号!”王翦率后军刚行至半路,就得到了前方传来的紧急战报。
“甚?”王翦瞬间惊愕了,小心翼翼了半天,没想到伊阙山口的联军大营竟只是李牧设下的诱饵,那么联军真正的主力又在哪儿呢?难道李牧真能将这几十万大军藏于无形么?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瞬间弥漫遍了王翦的全身,“快取山川图!”
不一会儿,由一整张牛皮制成了山川全图就在王翦面前展开了。
“李牧,汝究竟去哪了?”王翦自言自语地凝望着山川图,猛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大事不好!”
“大将军怎了?”中军司马困惑地问道。
“少梁山地!少梁山地!老夫怎就忘记了少梁山地!”王翦狠狠将脚一跺,紧握双拳怒不可歇地咆哮着。
就在这时,后军主将赵佗飞马赶到:“大将军!”只见赵佗滚下马背,踉跄着冲到了王翦面前,气喘吁吁地禀报道,“赵……赵兴将军急报……李牧率……率军沿……沿渭水官道直逼……咸阳……”
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王翦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赵兴何在?”
“赵兴将军身……身负重伤……尚在救治!”赵佗伸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满脸尽是焦急的神情。
王翦努力震慑住自己的心神,赵兴遇袭已是昨日的事情,照此说来李牧肯定是打到咸阳城下了。大军回援最快也要两日,而咸阳城仅仅只留有五万老军,能否坚持这么长时间还是一个未知数。
“大将军……”中军司马见王翦半天没有说话,赶忙上前提醒道,“事不宜迟,请大将军速作决断!”
“是了!”王翦幡然醒悟过来,转头对着中军司马吩咐道,“老夫即刻率军回援咸阳,命李信、王贲收拢大军随后跟进!”说话间,王翦已然跨上马背,带着十万大军迅速掉转方向,朝着咸阳疾行而去……
此刻,经过两昼夜激战,咸阳外城的抵抗已经渐渐被联军平息,咸阳令蒙恬在数十名护军的拼死保护下突出了重围。联军稍事休整,随即向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咸阳王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攻城开始的同时,李牧独自一人来到了离王城不远的马服君府。刚一进入咸阳,李牧就派人将马服君府秘密保护了起来,因此府中上下并没有受到乱军的冲击。
“马服君别来无恙?”在老管家的引领下,李牧径直走进了赵括的书房。出现在李牧眼前的是一位年逾五旬的将军,须发虽然皆已灰白,但精神仍旧矍铄无比,身形更是健硕壮实,浑身更是散发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坚毅气质。
“李牧?”见到李牧的刹那,赵括的脸上顿时溢满了泪水。二十多年未见,昔年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如今都变成了年逾半百的老人,此情何堪?
老管家哽咽着默默退了出来,然后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
夜幕降临,联军终于停止了攻势,咸阳王城于是重新陷入了深深的沉寂。伫立在城楼的垛口,嬴政一动不动地眺望着王城下一片死寂的咸阳城。已经是第三日了,可王翦大军依旧渺无音讯,王城屯粮本就不多,眼见两万王城守军死伤大半,援军再不出现,城中可真是要粮尽人绝了!
“大王,夜凉风大,回吧!”跟在身后的内史郡郡守嬴腾小声地劝了一句。
“还能支持几日?”嬴政无力地靠在城垛上,面无表情地仰望着夜空。
“尚有八千将士,然存粮已空!若明日援军不至,臣便率将士拼死护卫我王突出咸阳!”嬴腾重重跪倒在地,两眼瞬间变成了通红。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回过身轻轻地拍了拍嬴腾的肩膀,然后独自一人走下了城楼。
明天,真的还有明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