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推行二次变法的消息很快传到秦国,在坐卧不宁下,嬴政随即派人找来了左丞相王绾、新任上将军王翦及咸阳令蒙恬。
“臣以为,我王断不可听凭赵国完成变法!”咸阳令蒙恬拱手说道。在他看来,当初秦王就不该以妇人之仁放赵括回去,如今赵括兵变已然成功,若再不对变法加以阻挠,那么秦国一统华夏的大好局面就要付之东流了。
“咸阳令所言极是!近年秦国虽略显颓势,然军力犹存,国力尚在!老臣权衡利弊,以为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坐待其如商君般彻底变革,日后恐再难轻易撼动也!果真如此大王将何颜面对嬴氏列祖列宗?”向来寡言少语的王绾皱着眉头,难得的说了一大番话。
“此战非但要胜,且必须大胜。”嬴政静静地听着,然后把目光转向了上将军王翦,“不知上将军可有成算?”秦国已经与山东六国周旋了百余年,如今诸国皆成风中残烛,一统天下近在眼前。当此时,嬴政岂能容忍赵国再度崛起,与秦国平分天下?
见嬴政询问自己,王翦思忖了片刻,谨慎答道:“二十年来,赵国国势虽衰,然军力从未削弱。经此兵变,赵国庙堂已复清明,若其君臣同心,老臣并无全胜把握。”王翦向来说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他既然这样认为,就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难道坐以待毙不成?”嬴政猛然拍案而起。
“谨慎起见,大王可征询武安君之意。”蒙恬低声提醒道。
是了!怎就把威名赫赫的武安君白起给忘了?嬴政一拍脑门,当即问道:“蒙恬,武安君可还在咸阳?”
“数月前武安君便已回归郿县故里。”丞相王绾代替蒙恬回答道。
“武安君年岁毕竟大也!”嬴政感慨了一声,然后对着身后的内侍吩咐道,“即刻宣中车府令赵高入宫!”
“诺。”内侍领命而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赵高急匆匆地出现在了嬴政面前:“臣中车府令赵高参见秦王。”自从赵括离秦,赵括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如何对付白起,可他绞尽了脑汁也始终没想到一个能不露声色除掉白起的方法,待到白起隐退回乡,赵高也就再没有了下手的机会。
“赵高,命你从速挑选精干驭手随本王特使赶赴郿县,接武安君回朝。”嬴政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白起了。
赵高领命出宫,眼珠骨碌一转,瞬间计上心来。回到中车府,赵高立刻找来了自己的心腹亲信,低声对他耳语了一番。
“大人敬候佳音。”亲信向着赵高一拱手,随即转身而去……
两日后,载着秦王特使的青铜轺车便辚辚出现在了郿县白家村村口。白起与白氏族长闻讯领着全村数百族人赶了出来。
“白起接诏!”秦王特使站在轺车上,缓缓地展开了手中的一卷竹简。
“老臣白起接诏。”老白起浑厚的嗓音顿时在风中响起。
秦王特使看也没看白起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诵读着竹简上的内容:“赵大兴变法,出兵与否,诸臣意见相左。今特诏敦请武安君白起入朝磋商,以为万全。秦王政十五年。”
虽然已经去职归乡,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白起始终牵挂着天下大势,特别是那个与秦国一衣带水的同根之国。堪堪几个月间,惊天大变接踵而来,先是公子赵嘉在兵变铲奸的腥风血雨中登上了赵国王位,紧接着一场轰轰烈烈的二次变法又在赵国隆隆拉开帷幕。目不暇接之余,一股不安的情绪深深笼罩住了白起内心。
“老臣即刻启程。”白起上前从特使手中接过了诏书。
是该回咸阳了!说服秦王让自己挂帅出征,将赵国的二次变法扼杀于襁褓之中!之所以要这么做,其实白起也有着一点的私心,他要与赵括再做决战,一雪长平惨败之耻!而自己年岁已高,这一战恐怕也将是此生的最后一战了!
“武安君请!”特使让出一步,示意白起上车。
“武安君……”见白起要走,须发花白的老族长连忙在身后喊住了白起,“武安君年事已高,一路尚自珍重!”
“族长保重!乡亲们保重!白起数日便回!”望着泪光闪闪的老族长,白起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热流,他随即转身向着全村族人深深一躬,然后右手一搭车轼,利落地跃上了轺车,身手竟丝毫不逊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
在族人的注视的目光中,载着白起与秦王特使的青铜轺车再次辚辚起行了。
一路东来,轺车飞快地行驶在平整的渭河大道上。毕竟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从前,白起有些疲惫地倚靠在车厢中那根高高耸立的青铜伞柄,微微打起了瞌睡。忽然车轮轧过路旁的一块石头,车轴猛地一震,白起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径直撞在了青铜伞柄上。
驭手听见声响连忙停车:“武安君受惊了。”
白起轻揉着红肿的额头,不介意地笑了笑:“老夫一生行伍,此等小伤算个甚,无碍!”边说白起边抬起头,“此是何地?”白起似乎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
“武安君,此乃杜邮。”坐在一旁的秦王特使打了个哈欠,悠悠地回答道。
“杜……邮?”白起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地名,他知道从这里再往东,不出十里就是都城咸阳了。没想到自己才离开没多久,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咸阳往西向来人烟稀少,且正逢日暮,整个杜邮竟见不到一个人影。下车来到渭水河岸旁,面对着长天薄云和滚滚流过的浑浊渭水,白起不禁有些感慨起来。
突然从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片刻间,数骑飞驰而至,为首一名内侍下马走到白起面前:“一路车马劳顿,秦王请武安君暂歇杜邮,次日进城。”语毕,内侍把一挥手,几个跟在身后的随员立刻将事先准备好的酒菜捧到了离此不远的送别长亭中。内侍见白起露出不解的神情,于是补充说明道,“秦王亲赐酒菜,请武安君与特使慢用。”
“老臣敬诺。”没想到秦王竟能如此体贴入微,白起一时感动得老泪纵横,他朝着咸阳城的方向深深一躬,然后与特使携手一道步入了长亭。
见两人走远,内侍连忙快步上前将站在轺车旁的驭手拉入了道旁树林:“大人有令,在此动手。”原来此人是赵高派来假传秦王口谕的,酒菜中亦早已被其偷偷下入了迷药。
见驭手点了点头,内侍于是转身走出树林,带着随员迅速上马离去。药力发作的很快,没过多久白起与特使便相继匍倒在了长亭中。
又等了片刻,在确信两人都没有了知觉,驭手方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长亭,将两人先后拖上了停在路边的青铜轺车。干完这一切,驭手又瞥了眼躺在轺车中呼呼打鼾的老将军白起,接着面无表情地跳上轺车,缓缓将车驶离了大道……
当夜,正在王书房中批阅奏疏的嬴政,突然急报传来:特使轺车从郿县归来,在咸阳西门外十里的杜邮坠入渭水,武安君白起及随车特使双双溺毙。
一卷竹简瞬间从手中悄然滑落,重重砸在了王案上。嬴政紧闭双眼,努力想让自己缓过神来,可脸上的皮肤却依旧僵硬无比。嬴政艰难地撑着王案站了起来,可刚一挺直腰板,一阵目眩竟是让他差点栽倒。
“大王!”身后内侍见状急忙上前搀扶。
“闪开!”嬴政猛然睁开眼,咆哮着一把推开内侍,“武安君,是嬴政害汝也!”一时间,嬴政竟不能自已地失声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