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爷虽然嗓音难听,不过给人感觉如沐春风,该是个暖煦的性子。不过他总喜欢把自己藏在一片烟草灰的淄黝里头,半点都不把自己给显露人前。
我忽然想起了听墙角时候丫鬟唠嗑说的那些话,这个王爷是被雷劈着出生的,那么他的脸,他的身子......
王爷身形微微一动,缓缓说来:“想你也知道,本王幼时遭难,外貌身子都是异于常人的丑陋,你嫁给了本王,本王却怕极了亏了你。”
我想想,我一个失了忆的姑娘,孤身一人地缩在了相府里最偏僻无人的角落,想来没什么才华也不会有什么天将降大任的抱负,便说道:“亏待什么的我现在拿捏不准,但女子活在这深院里头,也总归是要嫁人的。”
嫁谁不是一样呢?好歹还是个王爷,我这般在心里暗搓搓地想着。
但这越王爷好像是听懂了我在心里头默默地吐槽,我说出了这句他却失礼地没接着下一句。我耳力也不知怎么地极为敏锐,听到了他一下子变得厚重的呼吸声。
我疑心刚刚那段话里有哪个字得罪了他,惹得发怒,便也小心翼翼地做好了护住自己地准备。
我俩僵持了一炷香地功夫,他却先打破了平静,先是极轻地微叹一口气,然后噗嗤一笑。
“丫头,我真是奈何你不得。”他有些无奈。
他这句话前不搭后不着,委实叫我疑惑地摸不着头脑。我眼睛在眼眶转悠了两圈,不知怎么忽然扫到了垂在肩前面地几缕散下来地墨发,未经细想,忽然就明白了。
王爷这句话没加个时间,许是因为我现在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即便是当朝开府赐官的皇家王爷,手也万万伸不进一个大户人家的深院里头。等到出嫁进了他的王府,签了婚书挑了红盖头,可不就得谨遵妇德,夫为妻纲了吗?
于是我说:“快了,快了。”说完这句心里忽然就被自己给膈应了,踹不上气,压抑得紧。
许是前路不定,即便是抱着“嫁谁不是嫁”的随性想法,我还是对即将到来的婚礼感到一丝的厌恶和不喜。
破空忽然传来一声极脆的哨响,黑暗中藏着的王爷忽然身形一转,听着这声音好像就是为他而来。
我善解人意道:“若是王爷事急,不妨自先去办理。”
“鬼精鬼精的丫头,”王爷笑骂了我一句,向后退了几步准备离去,可他就退了几步又生生停了下来,说到:“你今晚的裙子,我自会派人办妥,放心便是。”
我很给面子地点头:“有你出面,我放心得很。”
这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句客套话,跟见了长辈矮身行礼问好是一样一样的性质,可偏偏有人当了真,我感觉这王爷离去时候看我的眼神都好像在欣喜地发光。我摸摸鼻头,一时实在是想不出这股子欣喜从何而来,想了半天却也没点头绪,只得毫无愧疚感地顺着原路走回我的小破院子。
不想那屋里已经有人等着我了。
是一个穿着考究的大丫头,带着两个丫鬟依着规矩在我门口的院子里等着。我瞧也等了没多少时间,这么大的日头下,两个娇滴滴如花儿的姑娘连粒汗珠都没滴。
“归燕姐姐,老太太何须遣你来这个地界,”其中一个圆脸的小丫鬟沉不住气了,“我们也到罢了,二等丫鬟而已,来这荒院子送一遭衣服也不过鞋底沾点烂泥,姐姐是何等身份......”
话还没说完,那个被叫做归燕的大丫头便冷冷打断:“我也不过时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罢了。”
另一个小丫鬟赶忙来打圆场:“姐姐不消恼怒,我们姐妹两个也不过是心疼姐姐,毕竟是得老太太青眼的红人......”
归燕模样清秀,腰板儿笔直,说话也行的一股子孤傲爽利,她背转了身,毫不客气地开腔骂道:“好两个小浪蹄子,干活没劲儿却敢在背后编排主子来了,还敢拖我下水!她二姑娘再不受宠,那也是咱们相府正儿八经的主子,更何况是被皇上亲自指给了自己儿子当作正位王妃迎进门的,人家日后便是皇家的人,哪里由地奴才来编排。”
圆脸丫鬟不服气:“不过是生了个好日子,八字凑对,抬进门冲喜罢了。”
“人家能挑个好日子出生,你能吗?人家能托身在太太肚子里,你能吗?别说什么这全靠了运气,许是人家修了八辈子德才捡到这么一世的运气嘞!”
圆脸依旧嘴碎:“什么运气,连那鬼王爷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啪!”
归燕单手托着装衣裳的托盘,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扬起,利落地打在了圆脸丫鬟的大脸上,我在一旁瞧着是下了狠劲了,那脸上很快的就凸出了五个粉红的手指印,衬得她脸更大了。
“你也是好大的胆子,不光是腹诽主子,竟连天子皇家都入不了你的眼了?”归燕怒火攻心,白净的面皮都有点上火的红晕,“等当完了这趟差事,我就替你回了老祖宗,咱们府上可不敢让个心气高的奴才住着,您还是快快地收拾包袱攀高枝儿去吧!”
我恰好在这时光明正大地进了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煽风点火:“好,好,就喜欢归燕姑娘这做事儿的泼辣劲。”
“姑娘。”归燕领头朝我行了礼。那大言不惭的圆脸奴才本想向着归燕跪下求饶,可惜被归燕这行礼的节奏一打乱,是跪也不是矮身也不是,僵硬着身子尴尬得杵在原地,眼神空洞,迷茫都写在脸上了。
其实我除了幸灾乐祸的小兴奋,还有点惋惜的可怜,拍马屁这种目标性的动作是对的,可惜切入点没找准,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归燕这姑娘心气高,却也认得清现实,难得的好姑娘。
我懒得理犯了事儿的奴才,想来归燕也定轻饶不得她,所以我便将注意放在了归燕托盘里的那一叠齐整的衣服上,我鼻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灵光,一嗅就嗅到了两种味道。
一个清淡一个浓郁,一个是天上谪仙人,一个是凡间妖艳货。
我也不点明了,拉起了这件月白色绣纹精致的衣裳,就说了句:“上头香味也太大了,这裙子哪里来的。”
“回二姑娘,是越王爷赏进府的。”
这话模棱两可,我故意细问道:“是赏给谁的?”
“赏给姑娘的。”
“姑娘我不喜欢,”我把裙子撂了回去,“你去回了王爷,说我闻着这上头的味道鼻子就难受,不过鼻子难受脑袋也疼,我不要。”
归燕婉婉劝道:“王爷说了,想着让姑娘晚上穿着这件衣裳游湖,今儿个是乞巧日子,姑娘难得能出门一趟,还不打扮得漂漂亮亮?”
“漂亮固然重要,可我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鼻子。”
归燕又劝:“王爷来接您的轿撵可马上到了,姑娘还是早早梳洗打扮利索去迎接,别还没进门就惹了王爷的不快。”
我把紧张情绪放在了门面上:“王爷他马上就来了?”
归燕连忙点头:“是的,主子还不赶紧?”
我忽然扬唇轻笑,梨涡都在颊边打漾:“那正好,把衣裳给我,我亲自去找王爷评理来。”
归燕被唬了一跳,连忙拉住了我:“姑娘怎可这般无礼,冲撞了王爷,咱们一家子都不好过。”
“这衣裳是王爷赏我的,我不喜欢这上头的味道,去找他说理,或是退回去,或是换一件,怎么就是冲撞了王爷?”
归燕瞧见我脸上戏谑的笑,贝齿狠狠咬了咬下唇,嚅声道:“这衣裳,这衣裳刚被大姑娘拿去试了。”
我闻着那味道就像!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好好的大姑娘便要觊觎别人的东西,还是一件平白普通的衫裙。我冷笑道:“若不是我执意要去找王爷寻个理儿,你打量着就打算把我蒙死在鼓里是吗!”
归燕腿一软,朝我跪下了:“姑娘恕罪!”
我本意不想向她迁怒,便问道:“我恕你什么罪,你倒是说来听听。”
“是奴婢干事不小心,这衣裳刚送进府的时候,大姑娘见着好看,便拿去看了一遭,许是那时候染上了些许味道,奴婢再去取的时候没有注意,忘记了给衣裳再掸掸散散气味,便拿来送了姑娘。”
我有些可怜地瞧着她:“什么样的奴才最可怜?”
归燕头都不敢抬。
“硬是冲上前去帮主子挡刀的奴才,”我摇头叹道,“也不知你那主子是想护着你呢,还是想推你出去,把天上降下来的刀子雨利索地给挡干净。”
“我这场火气暂时是消不掉的,”我继续道,“看来我之前是忍得太过,以至于有人把我当成了个稀巴烂似的烂柿子来随意揉捏。王府赐下的东西都敢随意地贪昧,我看叛国之心也就这么能生出来吧!”
“主子,姑娘,我的小姐,”归燕已经吓得泪流满面,哭花了精致的小脸蛋,“这话是要杀头的,可万万说不得啊。”
我毫不客气地问她:“既说不得,你们偏就做得?”
说不得?就做得?
当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