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转瞬即过。
很快就到了扶苏约定宴会朝臣的日子。
这次的宴请十分隆重。
宫中早早开始布置,各种珍馐佳肴被送入宫中,随着时辰一到,百官陆续入宫。
望着殿外繁盛的一幕,无论是蒙恬,冯去疾,还是张苍,都神色肃然,眉头微皱。
他们早就参加了多次宫廷宴会,像这次这么庄重的少之又少,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前几日,扶苏还突然下令,将郎中令的职权一分为二。
分设为殿前司跟侍卫司。
虽主官依旧是冯去疾,但真正执掌宫中侍卫的两司主官,却是换成了缭可跟原本宗室出身的华寄。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陛下这是有意在架空冯去疾的兵权,让其空有显赫的职位,却无太多实权,如今宫中兵权,已全部收归到了陛下手中。
陛下这么做意欲何为?
无人知晓。
但所有与会的大臣都清楚,这次的宴会恐不一般,除了陛下突然的动作,还有关东功臣的安置,这都是急需解决的。
他们若是没猜错。
陛下就是想在这次宴会中解决,只是陛下展现出的态度,并不怎么友好,充斥着霸道跟强势。
这让不少人心生不安。
尤其是见到缭可、华寄等人手始终握在兵把上,大有一听令下,就直接拔剑的状况,更是心中不住打鼓。
殿外。
有官员小声的向张苍打听消息,张苍一脸苦笑,他那知道其中实情?他若是知道,也不至于也这么胆颤心惊了。
不过以他对扶苏的了解,扶苏不会轻易动兵的,如今安排的这么盛大这么庄重,只怕想做的事很大。
很有可能会死人!
就在百官窃窃私语时,远处有高亢的声音传来:“静!”
静!
静!
胪传高亢的喊声响彻云霄。
随着‘静’字落下,身穿华贵服饰的扶苏,大步出现在百官眼前,百官垂首,莫敢在此时抬头。
随着扶苏进殿,一句宣百官进殿,百官这才抬头,恭恭敬敬的走入殿中,只是每人在迈入大殿时,都会面对到缭可、华寄等人的犀利目光。
殿内。
扶苏坐在高座上。
他平静的扫过百官,笑着道:“朕即位已有六年,这六年承蒙诸位大臣相助,关中承平,民生安定,扶苏谢过诸位大臣。”
以蒙恬为首的官员,连忙拱手道:“这都是臣子本分,陛下言重了。”
扶苏哈哈一笑,颇为开怀道:“这几年,实在是辛苦诸位大臣了,朕也不愿打扰雅兴,先上宴。”
随着扶苏开口,魏胜连忙朝殿外高声喊道:“陛下有令,上宴。”
话语刚落。
就有宦官端着一个个精致的铜盘进入到了殿中,铜盘上摆放着各种珍馐佳肴,随着扶苏上位,筷子渐渐在朝堂流行起来,与之对应的各种美食也渐渐出现到朝臣眼中。
这几年。
烹煎炸炒等食物做法,渐渐盛行各大朝臣家中,不过最为寻常的剔骨羊肉还是国宴中必不可少的存在。
这是老秦传统。
不过,望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百官却并无太多食欲,只是板正的端坐席上,目光不时瞟一眼扶苏,似很在意扶苏的一举一动。
扶苏面色如常。
他好像根本没察觉到殿内气氛的异样,反而颇有兴致的看着自己铜盘中的美食,跟百官简单举樽,说了几句场面话,一饮而尽,就自顾自的动起了筷子。
吃的倒是颇为尽兴。
见状。
百官心头更显沉重。
这些东西吃下去容易,等会吐出来可就难了。
不过扶苏显然没准备这么早说,基本会等到众人酒酣饭饱再开口,因而在犹豫了一下后,也是吃了起来。
这一顿宴会吃的很沉寂。
并无多少声响。
唯有不时有大臣碗筷惊慌落地的响声,但也很快归复平静,半个时辰后,扶苏已停下了碗筷。
他看向下方朝臣,笑着道:“朕好久没吃的这么尽兴了,果然吃饭还是要人多才热闹啊。”
众官员也笑着附和道:“臣也这么认为,能跟陛下共进食,臣实在是幸运至极。”
“感念天恩。”
扶苏哈哈一笑,让魏胜将铜盘撤下,突然叹气一声道:“今日这么多大臣都在,朕也就说说为何朕会举行这次大宴。”
“因为朕高兴。”
“随着关东平定,朕去拜祭过太庙,将此事上告给了大秦列祖列宗,对于天下弥合,天下归秦之时,诸多大秦先君给朕投梦,对朕颇为赞赏。”
“就连始皇也在其中。”
“朕自少年开始,其实就很少受到先皇赞誉,对于朕的一意孤行,朕见到先皇时,其实无比忐忑不安,唯恐遭到先皇不满斥骂。”
说着说着。
扶苏也是满脸慨然。
随即。
他不禁颇为自得道:“然这次,先皇没有怪罪,对朕也大为嘉赏,甚至称扶苏做的对。”
“哈哈。”
扶苏大笑出声。
颇有一朝扬眉吐气之舒畅。
闻言。
百官面色微异,同样是感慨万千,始皇对天下的影响太大了,给人的压迫感也实在太强了。
即便已离世五年多,依旧让扶苏这么惊惧,但这就是始皇。
不过。
张苍眉头微凝。
心中不安之感却越来越浓,他了解扶苏,也很知扶苏的秉性,越是这般感慨,越是要万分小心。
但口头上还是附和道:“陛下对关东的谋划,的确精妙,以小博大,以最小的代价,换来了天下安宁,此等功业,足以彪炳史册,自当为先皇赞许。”
“此陛下之英明决断也。”
“臣同样振奋。”
扶苏笑着点点头,似依旧沉浸在大秦列祖列宗的托梦中,感慨道:“朕同样是备受鼓舞,不过正如献公所言。”
“大秦之所以能有今日之伟业,盖是源于晋国分裂,继而让大秦不再受束于函崤,有了东出的机会。”
“也因三晋的混乱,大秦才得以笼络到天下如此多的良才,为大秦所用,自此奠定大秦强盛之基。”
“没有这个强大领国的阻挠,大秦才得以扫灭周边的戎狄,彻底清除腹背之患。”
“三家分晋的时候,秦国虽然表面上没有大举进攻,但其实获得了不少好处。”
“也为之后一扫六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所以基本上如果没有三家分晋的话,秦国可能根本没有逐鹿中原的机会,会被晋国这個强大的邻国用函谷关锁在关西。”
“大秦能一扫六合,一统八荒,最主要还是没有晋国的缘故,若是晋国尚在,天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只是……”
突然。
扶苏话语一顿,眉宇间露出一抹凝重跟沉思,他狐疑的看向下方百官,说道:“献公先祖却是要朕谨记晋国灭亡之患。”
“朕对此费解,不知诸位大臣,可对此有何见解?若有能解惑者,朕定重重有赏。”
一语落下。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
百官心神一凛,听到扶苏突然的发问,百官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前面扶苏说的一切,全都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这个问题。
晋国因何而亡!
这才是今日宴会的重头戏。
随着这句话的道出,这场宴会的大幕,才正式拉开序幕。
全场无人吭声。
全都低垂着头,思索着扶苏这一问的真正想法,他当真是想问晋国之亡吗?还是意有所指?!
百官暗暗斟酌着。
良久。
现任奉常陶舍出列道:“晋国之亡,亡在内争,亡在制度落后,最终为韩赵魏三家瓜分。”
闻言。
扶苏愣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是啊,晋国亡于内争,亡于制度,在天下纷纷开始改革大潮时,晋国依旧耽于陈腐的三军六卿制。”
“依旧沉迷于卿族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利益纷争,最终将这个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国活生生拖垮了。”
“最终竟为臣子夺了天下!”
“何其凄惨啊。”
“这就是三家分晋啊。”
听到扶苏直接说出为臣子夺了天下,殿下百官脸色齐变,一脸惊恐的跪伏在地,惊慌道:“陛下,臣对大秦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请陛下明鉴。”
此刻。
所有人都慌了。
扶苏这一句太过吓人了。
扶苏笑着看向下方百官,平静道:“诸位大臣这是何意?朕只是感慨了一下晋国之亡,你们这么惊慌干什么?”
“你们对大秦、对朕一片赤城,朕又岂会不知?又岂会怀疑?”
“诸位爱卿快快请起。”
就在百官颤巍巍站起时,扶苏又冷不丁的补了一句:“当年韩赵魏三家初为晋国公卿时,也可曾想过日后他们的子孙会篡晋?”
扶苏的声音不大。
但举殿四寂的情况下,却无比清晰的落入到了朝臣之耳,百官面色发白,双腿战栗。
他们不是傻子。
哪里还不明白,扶苏这近乎是明示了,他对大秦的臣子不太信任,担心有朝一日,大秦会重蹈晋国覆辙。
一念间。
百官只想重新跪下。
站着太吓人了。
扶苏坐在席上,举起酒樽,自饮自酌了一口,待酒樽放下时,目光却扫向了下方的百官。
从蒙恬开始。
其次是冯去疾,太尉李信,御史大夫马兴,而后是九卿,每从一个人脸上扫过,被注视的官员都心中一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蒙恬更甚。
他蒙氏在朝堂在天下影响力很大,更是世代相秦,若是真算下来,仕秦也刚好百年了。
百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他蒙氏如今太过显赫了,又岂能不遭陛下忌惮?
冯去疾同样神色凝重。
他冯氏没有蒙氏那么显赫,但三公九卿,他冯氏独占三席,如此大的权势,陛下又安能视而不见?
其他官员虽没有蒙氏、冯氏这么提心吊胆,但身居高位,若是引得陛下忌惮跟不满,日后少不了要出事。
他们如何不忐忑?
但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后世之事,岂是他们能说得清的?而且陛下明显也不会相信。
大殿安静。
扶苏收回目光,笑了笑,主动缓和了气氛,道:“朕就那么随口一说,诸卿何必这么拘谨?”
“不过朕这次的确有事要宣布。”
“如今关东平定,天下急求大治,而关东功臣也需要赏赐提拔,但稳定关东还需一定时间,故朕在思索一番后,想出了一个折中之法。”
“在关东设几个经济特区,特区地位跟内史郡齐平,主官位列九卿之下,但在寻常官署主官之上。”
“对于这几地,朝堂会给予极大的政策财政倾斜,并特许将关中现有的一些技术制度,全部在这几郡进行推广,以彰显大秦对关东的一视同仁,也彰显大秦的治理之道。”
“同时加大教育医疗的倾斜。”
“准许在地方铺设初级学室,跟医馆制度的推行。”
“不过几地的财政全部归朝堂,统一由朝堂分配,也由朝堂直管,至于具体的年俸则由少府另行安排。”
“诸卿以为何?”
听到扶苏的话,百官心神稍安,他们还真担心扶苏死咬着方才的话题不放,那他们就真头皮发麻了。
至于在关东选几地为特区。
他们思索了一下,的确很有可行性,一来安置了关东功臣,提高了他们的官职跟俸禄,也彰显了朝堂的态度,二来借此举,向天下真正的展示大秦的威仪跟气魄。
让天下心悦诚服。
并由此,让关东彻底归心。
只是将这些功臣安置在关东,并不能算是什么长策,短时尚可,若时间一长,恐会引来诸多非议。
不过眼下,他们已无心于此。
既然陛下已考虑好了,他们自当遵从,不然要是给陛下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将自身代入到了‘三家’之列,他们恐是哭都哭不出来。
一时间。
百官纷纷出声赞许道:“臣附议。”
“臣以为善。”
“陛下英明。”
“……”
听着百官的一致赞成,扶苏也是百感交集,深感嵇恒对人性拿捏之准确。
先提出拆房顶,后续再提开窗,就没多少人会反对了。
眼下便是同理。
只不过这次不是开窗,而是利益权衡。
但他这次宴会又岂会止步于此?
“既然诸卿都无意见,那便就此定下了。”扶苏道。
“陛下英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