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冯振脸色微变。
这若是真做了。
他们冯氏恐跟长公子彻底交恶了。
冯栋冷哼一声,寒声道:“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吗?”
“扶苏对我们商贾有偏见,他的眼中就没容下过我们,既然他容不下我们,我们何必再去讨好?”
“忍让有用吗?”
“他的剑都快落到我们脖子上了。”
“他不仁,我们不义。”
冯振脸色变了变,最终目光冷了下来。
他们冯氏之所以出此下策,未尝不是长公子一味相逼?
而今长公子对他们步步紧逼。
还不容他们反抗?
冯振拱手道:“父亲所言甚是。”
“我们此举也不算过分。”
“盐铁缺少,本就该涨价,但官府设定了范围,我们自当遵守,所以先关店等官府态度,这也情有可原。”
“只是.”
冯振迟疑了一下,疑惑道:“就我冯氏一家?”
冯栋摇了摇头。
他从树上扯下一片树叶,用手揉的稀碎,冷声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吩咐出去时,动静弄大点。”
“让其他家族的人听到,他们知道会怎么做。”
“现在官府不是在有意切断我们的联系吗?那就先通过此举沟通,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等事情再闹大一些,就直接派人去其他家,通知他们约定一同求见长公子,去问询长公子建议。”
“我们商量着去官府,这总不能说是私下串联吧?”
冯栋阴恻恻一笑。
闻言。
冯振眼睛一亮,拍掌道:“父亲你这手段绝了。”
冯栋冷笑一声,道:“之前我们不能急,现在我们不能拖,拖的越久,官府那边出事的几率越高,因而只能选择倒逼官府,加之,我们各大商贾间没办法私下联系,拖得越久,互相猜疑就越重,因而必须尽快见上一面,安抚人心。”
冯振点了点头。
冯栋看向冯振,拂了拂袖道:“现在下去布置吧。”
“我有些乏了。”
冯振道:“我这就下去安排。”
“父亲多保重身体,家族现风雨飘摇,还需你主持大局。”
冯栋额首道:“我没事。”
冯振看了冯栋几眼,快步跑离了。
冯栋望着冯振背影,沉重的叹息一声。
良久默然。
一股不安气氛笼罩着本一片生机蓬勃的院落。
冯栋手撑着漆案,缓缓坐了下去。
他有种预感。
冯氏真到了亡羊歧路之时。
若是这次的谋算不能得逞,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也会注定沦为官府的血汗商人。
这种预感无比强烈。
他抬起头,却见几片桃叶,被风刮落。
冯栋盯着这几片翻飞桃叶,最终将目光移向了远方。
他弓着背脊。
脑海中渐渐浮现一道身影。
他现在已很是肯定,给扶苏出谋的定是此人。
“钟先生。”
“伱为何要揪着我等不放?”
“我商贾何曾得罪你?要为你这般针对?”
“你究竟要图谋什么?”
一阵冷风吹过,冯栋缩了缩身子,那本就模糊的身影,在此刻彻底消散了。
冯栋看了看四周,却是一无所获。
在方才冥思时,他隐隐已感觉到事情不对。
这次的事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扶苏或许图谋的不多,但身处暗处的钟先生,绝不会轻易罢手的。
他定有图谋。
而且图谋的只大不小。
只是钟先生具体在图谋什么,冯栋苦想良久,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甚至都不知该往何处想,这人太过神秘了,没有人知道其底细,也没人知晓其深浅,然但凡出手,就注定惹得哀嚎一片。
他已有些怕了。
但他也实在没得选。
他老了。
族中的人大多庸碌。
他半截身子已入土,若不为族中多争取一下,只怕等自己死后,冯氏根本争不过。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临到头会对上个钟先生。
冯栋再次长叹一声。
他抬头看向随风轻舞的片片桃叶。
满眼唯剩落寞。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西城。
散发着山花椒的鱼香散溢四周。
扶苏也是味蕾大动。
嵇恒给扶苏盛了碗饭,两人就围在火炉旁吃起了午餐。
扶苏夹起一块鱼肉,若有所思,开口问道:“先生是有意留我?”
嵇恒看了后身后的酒壶,淡淡道:“算也不算,收了酒,自然要做事,前面所说,不值价两壶。”
扶苏看了嵇恒一眼,沉吟片刻,突然道:“先生此言,是指外界会出事?”
嵇恒笑而不语。
扶苏又看了嵇恒几眼,最终也埋头吃起了鱼。
他相信嵇恒不会无的放矢。
就在这时。
屋外传来一道声音。
魏胜道:“公子,蒙毅廷尉传话,说盐铁沉水之事,已在城中传开,现在城中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赶忙去各大盐铺铁铺购买。”
“蒙毅廷尉请公子速回去操持大事。”
扶苏看向嵇恒,皱眉道:“这是先生要等的?”
嵇恒摇头。
扶苏眉头一皱,犹豫了一下,高声道:“你回去告诉蒙廷尉、杜少府,城中之事我已知晓,暂时无须去分心。”
“诺。”
听到四周脚步声远去,扶苏轻笑一声,道:“先生,我现在可是跟这釜中的鱼一样,被架在了火上,外界不知多少人盯着。”
嵇恒笑了笑,道:“鱼确实挺香的。”
说着。
夹起了一大块,享受的吃进肚。
扶苏摇摇头。
他其实很好奇,嵇恒究竟想做什么?他相信嵇恒所为定有深意,只是一时有些看不穿。
嵇恒并未多解释。
他该解释的早就解释了。
眼下只等结果。
他相信结果会是好的。
不多时。
离开没多久的魏胜去而复返。
他急声道:“禀公子,刚才蒙廷尉再传来信,咸阳各大商贾已通知自家盐铺铁铺关门,不再对外销售,还对外声称,要等官府通知。”
“而今城中沸沸扬扬,朝廷若再不出面,局势恐会控制不住了。”
“请公子速速归朝。”
闻言。
扶苏面色微紧。
他看向嵇恒,嵇恒依旧云淡风轻。
扶苏面露迟疑,犹豫一二,依旧选择相信嵇恒。
他朝外道:“还不到时候。”
“继续去打探。”
扶苏明显没了前面的镇定,多了几分心不在焉。
只是他还耐得住性子。
嵇恒看了扶苏一眼,淡淡道:“有些心慌了?”
扶苏点了点头,道:“有点。”
嵇恒轻笑道:“你认为盐铁之事,最终会不会被曝出来?”
扶苏迟疑道:“应该会。”
“不是应该,是一定会。”嵇恒肯定道。
“这是为何?”
嵇恒淡淡道:“你其实可以理一理时间,你从知晓怀县沉船,到我让缭可通知出去,这一段时间,然后代入商贾去想。”
扶苏眉头一皱。
他蹙眉沉思了一下,并未察觉有异样。
他疑惑道:“其中有问题吗?”
嵇恒目光深邃道:“有,但也可以说没有,或者说,原本是没有的,但现在有了。”
“你可听说过做贼心虚?”
扶苏点头。
嵇恒从釜中捞起一片崧叶,笑着道:“现在商贾就是这贼,我算过怀县到咸阳的路程,我让缭可传信时,此事应当除了官府,就不为外人知晓。”
“商贾的消息灵通。”
“他们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但官府邮人走的是平直官道,商贾的人只能走寻常道路,而今是二月,刚经过一个冷冬,很多道路都变得泥泞坑洼,脚程会慢上不少。”
“因而商贾得到消息至少要延后数个时辰。”
扶苏想了想。
对这个说法表示认同。
嵇恒又道:“缭可把这消息传出时,商贾正常是不知情的,因而若你不知是缭可传出的,你会认为是谁人将消息传出的?”
扶苏蹙眉。
他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道:“官府?”
“但官吏会把这事告诉给底层吗?”嵇恒再次问道。
扶苏摇头。
嵇恒笑道:“他们不会告诉给底层的,因为说出去没有任何好处,但却是有可能告诉商贾,若有人跟商贾暗中有勾当,商贾是很有可能知晓的。”
“而我前面如何说的。”
“做贼心虚。”
“你前面的一番举止,已让商贾心生不安,加之开始监视他们,他们心中更是会惶恐,所以你代入一下商贾的视角,你就会感觉,扶苏似乎有些失心疯,已是有些破罐子破摔。”
“为了避免继续被针对,人下意识就会转移注意。”
“而这时。”
“缭可把话传了出去。”
闻言。
扶苏沉思了一会,陡然惊醒了过来。
他惊疑道:“但商贾当时本不该知情的,而这个消息却传出去了,谁人传出去的?在官吏看来是商贾,而商贾则会认为是其他商人。”
“而因外面有人监视。”
“他们没办法去问出真实情况。”
“这就出了一个漏洞。”
“所以知不知道是缭可传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能传出去的就知情的官吏跟知情的商人。”
“加之.”
“商贾的反应太快了。”
“这其实就已说明商贾是知情的。”
“连带着传出信息的官吏会对这些商人产生不信任。”
“若是再切断这部分官吏跟商贾的联系。”
“互相只会越发猜忌。”
“继而也会迫使他们暴露出更多破绽。”
“我全明白了!”
扶苏面露振奋之色。
嵇恒一开始让自己全力针对商贾,其实只是一个幌子,真正针对的是那部分首鼠两端的官吏,经过政令的两次改变,强行制造出了一个信息差,继而将那部分官吏给算计了进去,让他们跟商贾间生出了猜疑。
嵇恒正是通过这层层的信息差,将官吏商贾都给算计了一通,把他们原本严丝合缝的关系,给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继而一举翻转了局势。
此等算计。
扶苏是叹为观止。
甚至不由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