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385旅旅长陈锡联正站在一具沙盘面前一脸严肃地抽着香烟,看表情好像是在苦思冥想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参谋长范朝利突然拿着一封电报大步走进了作战室:“旅长,旅长,最新情况……师部刚刚发来的消息,说是就在昨天,驻平遥县的中央军89团在他们自己的防区里,击溃了从临汾方向过来的日军樱井大队。据说因为此事,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大发雷霆,起初还声称要把团长铁海川送到军法处候审。倒是远在重庆的蒋介石对此事的态度比较微妙,他竟然说是军政部给铁海川团下达的作战命令,89团不过是执行军令罢了。不光这样,据说重庆军政部还专门给铁海川个人和89团全体颁发了嘉奖令,好像还拨了十万大洋给他们。旅长,这回咱们的蒋委员长可真是‘土楼里边造飞机———破天荒头一回’啦!咱八路军打胜仗可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过,顶多也就是个口头嘉奖啥的,连武器弹药都不给咱们预备,这回倒怪啦,他啥时候变得这么积极起来啦?”
陈锡联将手中夹着的烟蒂随处一扔,嗤之以鼻道:“废话,你刚才不也说了吗?对方是中央军。你没听那话是怎么说的?说这中央军是亲娘养的,晋绥军是后娘养的,咱八路军是没娘养的。人家那可是老蒋的嫡系,咱们在人家眼里别说嫡系啦,连杂牌军的牌子都混不上,就差直接把咱们划到土匪的圈子里面去啦!”
范参谋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个89团还真挺硬气,也算是没给中央军抹黑吧。据说这个樱井大队是日军驻临汾方面的主力,在晋西南一带雄踞多年,跟咱八路军打过仗,跟晋绥军和中央军也打过仗,还有地方上的土匪,自抗战打响以来几乎就没出现过什么败绩,可以说是臭名昭著,恶贯满盈。咱们师前些年几次都要收拾这个樱井大队,可最后都让他们给跑啦。可没成想,居然栽在了驻平遥县国军的手里,真让人想不通……”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就想不通啦?”陈旅长依旧目不转睛地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面前这具沙盘上,还会时不时将一对胳膊抱在胸前。
范参谋长索性就开门见山道:“就师部内线提供的消息来看,这个樱井大队并不是在同89团的交战中被击溃的,准确地说是被驻平遥县的国民党守军诱入城内后,再伺机歼灭的。据说,日军此番进入89团防区是晋绥军高层和日本驻晋第一军司令部事先就商量好的。这个樱井大队想假借‘收殓士兵骨灰’为由,要求89团守军开门放行,结果主力部队刚进城不久便遭到了守军89团的猛烈进攻,樱井大队死伤过半,指挥官樱井也被击毙。值得一提的是,日军残余部队在逃往临汾的公路线上,又遭到了89团二营的阻击,战斗一直打到半夜,日军逃亡部队全军覆没。”
陈旅长笑道:“看来老蒋手下还是有不少硬骨头的,敢打硬仗,也能打硬仗!他们跟我们一样,都和日本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想咱们也该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些友军,他们其中也不全是亲日派和投降派,大多数人还是有良知、有血性的。在正面战场上,国军的主力部队跟鬼子打了不少恶仗,也死了不少人,从这点上看,他们还是有不少地方值得我们去学习和钦佩的。”
“说的没错,这个89团团长铁海川在对日作战方面确实不熊,在山西驻军的这几年也算是打出了些名堂。听说他还有句名言,说是如果有一天他或他手下的部队和日军狭路相逢时,不论双方兵力有多大差距,站在他对面的日军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滚。相反他也有两个选择:要么赢,要么死。听上去还真有那么股悲歌易水的味道……”
“唉,我听说这个铁海川好像跟杨龙菲那小子有些交情,两人在国军任职的时候关系好像就一直不错,在对日作战中也有过几次合作,是这么回事儿吗?”
范参谋长点头称道:“是这样,这俩人都是黄埔前六期毕业,抗战打响前就已经是中央军各主力部队的团长啦。哦,还有咱们师的老三团团长方罗成,据说他们三个当年在中央军少壮派军官中被称之为‘铁三角’,是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陈诚的一组王牌。”
陈旅长不禁感叹道:“也不知道杨龙菲这小子现在怎么样啦?从他负伤到现在也有五六天啦,这家伙冷不丁地住进了医院,我就感觉心里空落落似的,也不知道这同志哥醒过来没有……”
“听谢政委说是还在昏迷之中,不过烧已经退了,血压也上去啦,病情相对来说已经稳定了,关键就是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能醒,咱们能做的也只能慢慢等啦……”
……
高雅从机关食堂打完饭后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每次进进出出,她总是要不经意地看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杨龙菲,然后嘴角处便会下意识地向上弯曲,流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似乎成了她每天的必修功课,就连护士们都发现,平时不苟言笑的高院长最近一段时间似乎开朗了许多,见人也会主动打招呼,跟人说话比之前还客气。最重要的是,高院长最近都很少叹气了,脸上总是挂满了笑容。
吃完饭后,高雅侧坐在床沿,看着面前这个皮肤稍有些粗糙的昏睡着的男人,脸上再次浓现出温馨的笑容。她是在用一种欣赏英雄的目光看着对方,只是想不到时隔十四年,两人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况且还是在对方负伤昏迷的情况下。自到现在回想起来,高雅仍旧觉得是那样的匪夷所思。
突然,一阵轻微的、沙哑的咳嗽声从杨龙菲那微张着的嘴唇里发出,他那几乎被绷带和纱布包裹完全的身体也微微颤抖了几下。高雅惊喜不已,差点儿叫出声来。她立刻跑到桌上拿来听诊器为他检查心率,并试着去呼唤对方:“杨团长,杨团长……”
在高雅的不懈呼唤下,杨龙菲的眼角和睫毛也开始微微颤动,合上了足有六天之久的双眼终于睁开了……高雅的眼眶里突然注满了泪水,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杨龙菲的眼白有些浑浊,但那一对明眸却依旧发亮,散发着生机。
这是杨龙菲重获新生后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从他那混沌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姑娘是谁?看着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啦……
高雅发现,杨龙菲就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一样,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看得出来他很想说话,却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每次刚张开嘴便是几秒无声地嗫嚅,见说不出话来只好又沮丧地将嘴唇闭上。
这是两人时隔十四年后的第一次对视,高雅激动坏了,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涌动在眼眶内的泪水就好像潺潺小溪般涓涓流出,顺着眼角一直流淌到下巴,又从下巴化作泪点一滴滴地摔落在杨龙菲的脸上。杨龙菲躲避似的眨了眨眼,竟意外触动了自己尚未恢复的伤口,一股巨大的疼痛感油然而生。他只感到像是有人在拿小刀剜自己的肉,不禁倒吸了几口凉气,冷汗也顺着皮肤毛孔一滴一滴地挤了出来。剧烈的疼痛使刚刚苏醒的杨龙菲再度陷于昏迷……
高雅无奈地擦干眼泪,为杨龙菲重新掖好被子后,仍有些啜泣地站起身走出屋子。离开房间后,高雅才发现,老三团团长方罗成正在院子里和政治部主任王炳成闲聊着。
王主任刚走出办公室便撞见了来医院探病的方罗成,见对方手里还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便主动走近寒暄道:“哟,这不是方团长吗?哪阵风把您吹来啦?”
方罗成一副没正经地调侃道:“这话说的,除了你王主任的财气风能把我给吹来,还能有谁?怎么着,王主任?最近这政治账算得这么样,又赚了多少呀?”
王主任故作严肃地说道:“唉,这话可不敢乱说。你方团长又不是不知道咱八路军的纪律,我一个野战医院的政治部主任能发啥财?芝麻粒儿大的官儿,你还以为我是国民党的财政大员呢?”
“嗬,还芝麻粒儿大的官儿?你王主任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嘛。你要这么说,我还真得给你好好掰扯掰扯。你说你这政治部主任不打枪不拼命的就能混上个副团级,都快跟老子我平起平坐啦?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看,你看,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您就先入为主啦?唉,方团长,您这大包小包的来医院,是来找人的还是来探病的?”王主任忙转移话题道。
方罗成不客气地回道:“有区别么?我要不来这儿看人我到你这儿干嘛来的?好家伙,从我们团驻地到这儿足足三十多里路,骑个马过来腿都给遛细了,你当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
“咳,看你这话说的,别说吃饱了,就是空着肚子来也没事儿……”王主任捋开袖子,伸出装在左臂手腕上的手表,指着上面的时间说道,“喏,你看,这才刚过饭点儿没多久,我估计伙房多少还能剩下点儿饭菜。方团长,你到底吃过没有?要是还没吃,我就带您去伙房,多少吃点儿填填肚子也成啊。”
方罗成对王主任的热情充耳不闻,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对方的手表上:“哎哟,王主任,你这手表挺不错的嘛!老实交代,哪儿来的?是不是在哪儿搞特权弄来的?”
王主任赶忙护住自己的手表,谨慎地说道:“你可拉倒吧,还搞特权?我要真有那本事,从后勤部骗点儿粮食弹药啥的往黑市上一卖不啥都有啦?还至于费那么大劲弄块手表戴?你也太小看我啦。实话告诉你吧,这表是我那在120师当团长的堂哥送我的,他前段时间带队破袭同蒲铁路时负了伤,在我们医院休养了几天。临走前把他手下这块表送给了我,还告诉我说这是块罗马表。你说咱这乡下人哪知道什么罗马表啊,唉,方团长,您知道罗马在哪儿吗?”
“在你家菜园子里呢……”方罗成没好气地拎着东西就要走,径直便遇上了刚走出门的高雅,忙不迭地客气地打起了招呼,“哟,高院长,你好……”
高雅肿着哭红的眼睛,勉强地微笑道:“你好,方团长,来啦……”
方罗成一歪脑袋,略有些尴尬地笑问道:“来啦,来啦……哟,这是怎么啦?俩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哭啦?高院长,谁招你了这是?你告诉我,我收拾他。这谁呀这,怎么还欺负人家女同志呢?还有没有规矩啦?”
高雅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后,解释道:“没事儿,方团长,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谢谢你,没事儿啦。”
方罗成同情地说道:“我明白啦,老杨那小子昨晚又在你那儿过的夜吧?你把床留给他啦,自己肯定没地方睡啦!唉,你说你也是,在普通病房多少给他挤个床位出来不就得啦?还非得弄到你屋去……这下麻烦了吧?他舒服啦,你有的罪受啦。不瞒你说,这小子且麻烦着哪,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爱折腾你,负伤以后就更是这么回事儿啦!唉,说了半天差点儿忘了问啦,老杨这小子从负伤到现在也有个五六天啦,中间醒来过吗?”
高雅喃喃地说道:“刚刚醒过来一阵,眼睛也睁开了,就是说不出话来。可没过一会儿就又晕过去了,看他那样子可能是疼的……”
“你看我说吧,这小子最他妈操蛋啦……哎哟,不好意思啊高院长,我这一不留神脏话就出来啦,别见外啊。我们老哥几个平时开玩笑开惯啦,有什么招呼什么,没什么忌讳,你多担待,别跟我们这帮人一般见识。”
“没关系,方团长,我能理解。唉,方团长,听你说话好像你和杨龙菲杨团长挺熟的,你们认识多久啦?”高雅饶有兴致地问道。
“嗨,我跟这小子的交情可远了去啦。26年黄埔五期开学的时候,我就跟这小子同班同学,谈不上是光屁股玩大的交情,可也差不了多少。毛主席那词儿怎么写的来着?差不离儿就我们当时那意思,你容我想想啊……”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高雅信口拈来。
“对对对,就这句话,就这么个意思。啧啧啧,高院长到底是读书人哪,我这半个字都还没想起来呢,你这边都说完啦。真不愧是大知识分子,跟我们这帮土包子就是不一样。”
“别这么说,方团长。你们是军人,主要任务是带兵打仗、指挥战斗,我们书读的再多,遇到敌人一点儿用也没有。万一有一天敌人把我们给包围了,谁要是拿着本《列女传》去跟鬼子讲道理,那才真是真正的大傻子……”
听了高雅这番妙论,乐得方罗成直合不拢嘴。他这辈子好像还没被人这么夸过呢,心里顿时涌起了几分得意:“高院长真是不简单,不光书读得多,玩笑也开得不错。我是服啦,心服口服的!”
高雅继而问道:“看我,跟你在这聊这么久,都快把里面那位给忘啦。我想你一定是来看望你这位老战友的,对不对?快进去吧,他刚昏迷过去,估计现在还在睡着,你进去跟他说说话,就算回答不了你,能知道有你这个老战友陪着他,他的伤也能恢复得快一点儿。”
“行,那我就去看看。你说的没错,这小子就是欠捶,属于给点儿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主儿,典型的得了便宜卖乖。平时轮不着休息,这下好啦,挨了鬼子一炮再往医院一住,也算是因祸得福啦。换作以前,他八百年也没这么闲过呀。要不是他身上还有伤,我非把这小子给捶醒不可……那行,高院长,那您先忙着,我进去看看这小子。哦,还有这东西,我也一块带进去啦。这都是从我们团带来的战利品,都是些罐头和水果。老杨还不知道啥时候能醒呢,你没事儿的时候自己也吃点儿,别光顾着伺候这小子……”言罢,方罗成便拎着手里的包裹推门走进了高雅的房间。他轻轻地将东西放在桌上后,又把椅子搬到了床边就坐。
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杨龙菲,方罗成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便百无聊赖地侃起了大山:“老杨,老哥我又看你来啦。你说说你小子,真没劲,这都多少天啦?还没睡够呢?唉,行吧,你小子这几年也算是没闲着,也该歇会儿啦。我说,你听着就行啦……唉呀,没准在你出院以前,可能是我老方最后一次来看你啦。老总下的命令,我们团被划到了第二纵队,明天就要去冀鲁豫边区报道啦。我这一走,可就剩你小子一人啦。你还别说,我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小子。平时有咱这么个乖孩子在旁边戳着,你小子还不敢太玩火,我要真走了,也没个人给你小子当标杆儿,你他妈指不定得捅多大篓子呢。嘿嘿,你这睡着也好,咱哥俩认识这十来年,每次我说话你不噎我几句的?现在好啦,你小子躺在这儿,老子我说你什么你都得受着。喏,桌上东西看见没?那是老子前几天打伏击时的战利品,水果、罐头啥的。你要是醒了,就让护士没事儿喂你吃点儿,对养伤肯定有好处。当然啦,你小子也别憨着张脸吃独食,多少给人高院长留点儿,还有照顾你的护士,人护理你小子容易吗?别说我没给你小子机会啊,你这回算是‘王老二摔跟头———掉到福堆里啦’。你看你这副熊样,糙了吧唧的不说,脾气还躁得不得了,跟他妈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你说就你这样的,凭啥命这么好啊?还让人高院长亲自照顾你?你哪来儿这么大面子?嘁,我可告诉你啊,人高院长是大户人家出身,说话文绉绉的,人长得也漂亮。这种条件别说是在咱129师了,就是在咱整个八路军基层过遍筛子,那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啦。能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你旁边守着,你他娘的就偷着乐吧你。行啦,不说这个啦,聊点儿最近发生的事儿。你不知道,铁海川那小子现在可牛着呢,他搭戏台子让他们89团演了出‘瓮中捉鳖’的好戏,在平遥县一口气吃掉了鬼子一个大队,把咱蒋校长乐得不行,连发了好几张嘉奖令不说,还给他们89团装备了清一色美式武器,看得老子那叫一个眼热呀。这还没完呢,自从打了这一仗,铁海川这小子就成风云人物啦。好家伙,这几天中央日报和晋绥日报上全是这小子的新闻,风头都快盖过阎老西啦……”
高雅走到院内的一处回廊边,看到王芳正跟几个护士依靠在回廊的栏杆上说着悄悄话,便上前过去打趣地问道:“又在这儿小广播呢?今天难得清闲下来,怎么不回房间休息?”
来自陕北的护士英子笑着戏谑道:“院长,王芳在跟俺们讲他老汉儿的故事哩……”
王芳一听就急了:“英子,别胡说,啥老汉不老汉的!我连对象还没有呢,哪来的好汉儿?”
“咦,咋还急眼了呢?你刚才说人家的时候脸都红啦,咋?你敢说你对人家没一点儿心思?”
高雅惊讶地问道:“没看出来呀,王芳,在医院这两年也生出花花肠子来啦?说吧,看上咱队伍里哪个人啦?”
王芳脸刷一下就红了,嗔怪道:“院长,你别听英子胡说,没、没有谁……”
高雅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嘁,脸都红了还没有呢,还不承认?跟别人都说啦,还需要瞒着我?英子,说,那人是谁?”
英子表情夸张地笑道:“那我可真说啦,院长……说出来您都不一定信,是正在咱医院养伤的杨团长!”
高雅听后猛地一怔,脸上的笑容也凝结了,气氛显得有些尴尬。高雅明知故问:“哪个杨团长?”
“还能有哪个杨团长?咱129师独立团团长杨龙菲呗!就在院长您屋里养伤的那个……”英子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农村姑娘,一点没看出来身边几人的表情变化,依旧自顾自地接过话茬儿侃侃而谈道。
高雅苦笑着打破僵局,她托词说突然想起来有几位即将出院的伤员还没有检查身体,要去看一下,说完便两手塞于兜内,转身离开了。
其他几名护士对英子里里外外透出了那股“傻劲儿”表示无语,整个医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院长对那位负伤的杨团长表示出来的关心,是以往任何时候在其他伤员身上都看不到的,就连王芳本人都看得出来。有好几次她去高雅房间帮忙给杨龙菲换药,都是院长亲自上手,连缠个绷带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让伤员遭一点儿罪,整个上药过程能进行一个多钟头。每次看到那些伤疤时,高院长竟然还偷偷抹去了眼泪,是个人看了心里都不好受。要说这俩人之间没故事,你信么?
王芳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英子后,嘟囔了几句牢骚话便转身跑开了。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护士堆儿说散就散了……
方罗成的话仍在继续着:“老杨,咱哥俩儿在晋西北一块儿滚打了这么多年,突然要把咱分开,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唉,我这几天一直做梦,你知道梦到啥了吗?梦到咱俩刚认识那会儿,按照当时教官们的说法,咱们当时还是一帮瞎屁不知的生瓜蛋子。那会儿咱们年轻呀,跟老兵干架是常事儿,当时也就你小子喜欢带头,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见谁都想掰腕子、撂跟头。那会儿多自在呀,也没人管。还有咱们那一个班的老战友,打了十多年仗基本上全都没啦。当时做咱前排的朱耀章,32年淞沪抗战的时候就在朱家桥战斗中牺牲啦;坐咱俩后边的那对同桌,马聪、伍子宪牺牲都快十年啦;还有咱那副班长刘眉生,也是个硬茬子,可惜呀,忻口会战的时候也没啦……真想他们哪。你知道老子听说你负伤以后啥感觉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当时差点儿就厥过去啦!真的,心里就跟抹了猪油似的,生怕你小子出点儿啥事。想想当时自己急得那样,也够有意思的。我还不了解你吗?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惹急眼了连老天爷你都敢叫板。你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能干掉你小子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以前我不信,老说你小子吹牛,现在我信啦,你小子还真是福大命大。听说炮弹落地的地方离你小子也就一两丈远,炮弹的气浪没把你小子给撕碎了算好的,才闹了个重伤?太便宜你小子啦。你说老子在这儿嘚吧嘚吧这么久,你狗日的连句话都不带回的。行吧,你接着睡吧,我这也啥可说的啦。天不早啦,我该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搬家啦。你老兄好好养病,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就尽快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别他妈到头让组织出面,咱政治部主任又不是媒婆,关键还得看你自己。行啦,你兔崽子继续睡吧,我走啦……”话音未落,方罗成便将椅子搬回原处,整理了下军装上的褶皱后便推门而出,刚走出屋子就看见倚靠在院墙上的高雅。
“哟,高院长,等久了吧?不好意思啊,我们老战友之间话比较多,让您看笑话啦,我这就回去啦。”方罗成一脸歉意地笑道。
“他醒了吗?”高雅莞尔一笑道。
方罗成叹了口气道:“醒啥呀,这小子都快睡上瘾啦,我在他耳边絮叨这么久,别说睁眼啦,汗毛都不带动一下的。算啦,他也够可怜的啦,好好的一人给弄成这样,不说啦。那高院长,我就先走啦,我们团明天要跟二纵指挥部把驻地迁到冀鲁豫边区去,我这东西都还没收拾呢……”
“那我送送你吧,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儿……”
“行,那咱就走走吧,正好也能聊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