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我脱口而出。
不知怎的,我感觉成灏背后有个巨大的秘密,是他一直瞒着我,怕我知晓,而现在立刻就要呼之欲出的秘密。
两年来,我刻意与成滦虚与委蛇,就是想抓住他的把柄,将一切都弄清楚。只是这两年来,成滦与我只谈风月,丝毫不提及其他。我有意试探时他也顾左右而言他。
而现在,成灏告诉我,这一切阴谋的背后,可能还有一个更大的谋划者。
行至崖边,我已然退无可退。
还有什么好怕?
回到房内,天色已暗。
我在桌前坐了一阵。许久以来,每到此时,我都会想到他。
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最后一次见他,他拥着我,让我不要与成灏走得过近。
而我自忖着,我是做到了。
而这两年中,成灏也只教我射箭,与我谈论阵法谋略,为我讲黎国形势,却不似先前那样总与我调笑。
只是,夜幽王如今在哪?
正想着,忽听到夜风中屋顶瓦砾微动,继而窗外石山上闪过一个黑影。
那石山下,是两年里我练习阵法种下的花木,此时那黑影就藏在花木之中。
是谁,能躲过成灏府内外的重重暗卫,进入这内院?
我忙起身将手搭在房内的机括上,只要按动机括,那些花木便会瞬间移动,阵法变换处,一般人无法通过。
然而当我看到那黑影从花木丛中徐徐起身时,我几乎要惊叫出来。
是他!
夜幽王。
他跨了几步,从窗口跳将进来,便站到了我面前。
黑色面具上的金色雕饰在月光下幽幽地亮着,遮掩着他的眼睛和面容。
我一时思绪翻涌,竟不知如何说,如何做,只呆呆站着。
他唤我:“锦瑟!”
我只点头,怕我一应声就会流泪。
夜幽王接着道:“你不如,跟了滦王,如何?”
我心里一滞,他到底是谁?
夜幽王从不与我说这些。
我瞟了一眼他的披风,上面空空如也。而我曾为他在上面绣过一朵槐花。
那人又道:“我曾在宁远城,从官兵手中救过你,你当知恩图报!”
呵!果然。
他不是夜幽王!
只是,我拿不准他到底是谁?
滦王?成峪?亦或是成世南?
我摸向腰间那把镶着祖母绿的匕首——我一直将他带在身上。
我将那匕首拿出,一面把玩着,一面问道:“夜幽王觉得这把匕首怎么样?”
那人只瞥了一眼:“不过如此。你跟了滦王,自有无数珍奇随你挑选!”
我心里冷笑,他或许知道夜幽王救过我,却不知道这把匕首是夜幽王所赠,亦不知,他从不许我喊他夜幽王……
“既如此,”我缓缓道,轻轻移步至他跟前,“你何不让我看看你面具下的脸?”说完,我便飞身而起,拔开匕首朝他扑去。
那人没料到我会识破,忙闪身避开,肩头却已鲜血长流。
我抬手去揭他的面具,来人身手极好,并未受肩上伤口的影响,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顺势一带,我便向后飞去。
那人见身份泄露,也不愿过多纠缠,便转身想要再从窗户跳出去。
我稳住身形,抓住桌上的茶壶向他扔去,他侧头避过,茶壶带力,越过窗户在屋外成了碎片。他又从腰间摸出一枚暗标,朝我掷来。
我飞身而起,将暗标踢出去,那标吃力,“咣”的一声插入窗棱。月光下,发出莹莹绿光。
正在周旋间,“啪,”房门被推开,成灏出现在门口。
估计是听见打斗声便赶过来,那人转头欲逃之时,突然手往腰间摸去。
我心中一凛。
他果然又出了一枚毒镖,那标直直向成灏飞去。
我来不及细想,就朝成灏扑去。
“噗!”毒镖正中我的肩头。
我顿时觉得肩头一麻,在我昏迷前,我看到几名暗卫急急落下,因我是女子,为了避嫌,他们离得很远,刚才又是在房内打斗,他们也未曾发现,而成灏在夜间,常常会遣散所有暗卫……
我也看到成灏满脸怒容,他啪地一拍扶手,居然从轮椅上飞将起来,朝那人背后打去……
……
我似乎是睡了很久。
身体轻飘飘的,似乎不自觉地被微风吹拂,随意飘荡。
我回到了儿时的北家沟。
鸟啼声声,我与元青追逐嬉闹。
……
一忽儿狂风大作,撕扯着我的身体。
我在其中大声哭号,叫着爹爹和娘亲。
而他们歪在地上,浑身浮肿,死不瞑目。
……
狂风带着我的残肢到了扶兰苑,我看见茂盛的高草中那个日日守候的女孩子。
夜深人静时她悄悄爬起,在后院无人处练习射箭,借着月光研读兵书,她学习骑马,一次次从马上跌下,浑身淤青却一声不吭……
风又开始撕裂我的身体,我泪流满面。
……
终于,风停了,前面有光。我朝着光亮行去。
眼前顿然开朗,烟水迷蒙,鸟啼婉转。
那是——水云居。
我在水廊处盘腿而坐,将手伸入冰凉的湖水。
闭目轻唱:
悠悠水鸣,朗若金铃;
忆昔往矣,何如归去?
云腾雨雾,梦幻泡影;
忆昔往矣,何如归去?
……
在我身后,一个带面具的黑衣男子,长身而立。
身后的黑袍上,有一朵银色槐花。
我听见他唤我:“锦瑟,你放心。”
“锦瑟,我必不会再让你受伤。”
“锦瑟,待此间事了,我们就住在水云居。不,你说去哪里,我都随你……”
“锦瑟,此后我定不再瞒你……”
这话明明是夜幽王所说,却清越明朗,怎的如此像成灏的声音?
……
一缕阳光温柔抚摸我的双眼,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郁姐姐正坐在我的榻边。
我是在……扶兰苑。
见我醒来,郁姐姐喜不自胜。她说,我已昏迷了五日。
“宁远王呢?”我急道。
我要告诉他,既然那天杀我的夜幽王是假的,那么杀华之言的,必定也是那人所扮。
我要去问问他,可曾抓住那人。
郁姐姐抚了抚我的额发:“你中毒镖之后一直昏迷,那镖剧毒无比,王爷便托人去寻来医仙,给你用了药方才好些。”
医仙?我心中纳闷。
“你昏迷期间一直说着胡话,有时喊着爹娘,有时又不断饮泣,对了,后来你一直唤着……夜幽王,那人是谁?”郁姐姐道。
“他……”
见我欲言又止,郁姐姐也不多问,只道:“宁远王在你这里守了五日,清晨看你平静下来,方才离开。”
是么?成灏……竟如此看重于我!
“他就在外头。你可去看看?”郁姐姐又道。
我望向郁姐姐,她的眼底有一种不可捉摸的情绪流淌。
“好。”我披衣下床。
顿时眩晕感便向我袭来,眼前一黑,便又坐回了床上。
郁姐姐忙扶住我,为我倒了杯水。
我慢慢啜饮着水。
郁姐姐急道:“你五日粒米未进,身子过于虚了,我去熬些粥来。”
我轻轻点头。在扶兰苑里,郁姐姐一直是对我最好的那一个。
行至门口,郁姐姐顿了一顿,转身道:“锦瑟,莫如珍惜眼前人。”
我知她所指何意。
她以为成灏心悦于我,而我却在昏迷时喊出夜幽王。
我朝她笑了一笑,并未答话。
我徐徐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铜镜旁,却被镜里的自己吓了一跳——这是我吗?
发丝似被汗浸湿后又干掉,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嘴唇干裂,脸上苍白的无一丝血色。
只有眼睛看起来仍透出光彩。
我走到水盆边,将手巾浸湿,慢慢地擦着脸。
我到底,是不想在成灏面前显得过于狼狈。
擦完脸,我又慢慢走至铜镜前,抬手去解头发。
抬起胳膊,才发现浑身都没有力气。这一次受伤,竟然耗费了我所有的气力!
背后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
成灏来了。
我只呆呆坐着,不想回头。镜中的我头发拆解了一半,乱糟糟的一团堆在头上。
他将轮椅转到我后面,离我很近,我闻到槐花的淡淡清香。
我坐在矮凳上,他足足比我高出一头多。
我感到他的呼吸打在我的发上,痒痒的。
他居然开始帮我拆头发。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或许是经常摸兵器的缘故。
头发很久没洗了,有些打结。他拆的很慢,也很笨拙。
“锦瑟何德何能,敢劳烦王爷?”我刻意地与他保持着距离。
“本王看你磨叽,实在心烦!”
还不是因为要救你!我心里想着。但转念又想起他凌空飞起的样子,想来他本是不用我救的。
自己搭了性命去救别人,却未曾想那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化解。
我心里一阵委屈,加之身体虚弱本就善感,竟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成灏一见似也有些慌乱,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手巾,却忘了手上还抓着我的头发,就那么一带,我吃痛,便叫了出来。
我也不知为何,今日竟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只是心中着实憋屈,仗着我是为他挡镖才受伤,便也不管不顾起来。
或许,是因为郁姐姐说的那句话,我便认为他看重我?
见我哭个不住,成灏居然一把将我从矮凳上揽起,欲提我起来,我受伤无力,又不防备,居然就那么坐在了他的腿上!
两人几乎是同时呆了一呆。互相望了一眼又立刻别过头去。
我第一次在宁远王成灏眼里看到慌乱。
我试图站起来,但许是刚才一阵号哭耗费了体力,刚一落地腿脚便是一软,我刻意不朝他那边倒去。
估摸着他也是本能地想扶住我,拉扯之间我竟又伏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