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着,灰影一闪,他已然在五丈开外。
“小老儿我饿啦,先去找些吃的,你们俩慢慢行!”
说完便消失在窄路尽头。
“翠菡,你说,那人到底是谁?”我皱眉道。若他无敌意还好,怕只怕,他是不怀好意之人派来。
翠菡顿了一会方道:“姑娘,我总感觉,他不似是坏人。”
我点点头,希望此次,她的感觉是对的。
穿竹巷的尽头,便看到一处庄门赫然立在眼前。
门上牌匾“风雨山庄”四个大字甚是夺目。
再看那门两旁,用朱漆写着十六个字:回首向来从无萧瑟;风雨生处何来风雨?
庄院后面是一座青山,连绵着白云朵朵,几支白色间着粉色的花枝从墙里伸出来,如此看着倒也雅致。
庄外并无人看守。
拾阶而上,跨入黑漆大门,便是一个大大的院子。
院子里靠边的位置,种了几陇蔬菜,用短篱笆围起,篱笆上缠着密密的夕颜花,此时正在午后阳光里开的灿然。
想来小九送来的菜便是这里的了。
有几个灰色衣衫的人,带着草帽正在里面劳作,看见我们进来,他们只略点了点头。
想来他们也是不认识我的,但是面对陌生人进庄院,能够如此淡定,看来我们不是第一次来了。
突然,我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射向了我。再回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未发现。
穿过院子,便是左右两间厢房,中间一个会客厅,此时午休,房内却并无人,我正自纳闷,却听一阵悠扬笛声自后院传来。
我觉得奇怪,这处庄院本是我托高大高二为收留穷困潦倒之人买下的,难不成这其中竟也有人懂此高雅之事?
唤了翠菡举步走向后院,出了会客厅,才发现这里原来别有洞天。
这庄院,竟借了后院青山之势修建,起起落落,只在小路上铺了石板,栽种了些许果树,池水里养了活鱼。
一处平整的地上,两排房屋整齐排列,想来是众人所居之处。
高大高二真不知何等本事,买了这处天然高雅的居所。
笛声愈来愈近,婉转似莺啼,又如三月清风拂面,吹皱了一池春水……
“翠菡,此事,怕是有些蹊跷……”
翠菡正待接话,忽被一声高呼打断。
“姑娘——姑、姑娘——”一听便知是高二了。
高二顶着冲天辫,裹着一件暗红色短衣,用褐色腰带系住,更显得腰身肥壮。
他正迈着大步向我们奔来,满脸堆着笑。
“姑、姑、姑娘,今日、今日怎、怎的……怎的来——了这里?”
高二边奔变说,我笑望着他,突然我心里一紧——
果然,就在离我俩一步之遥地地方,高大脚下被石块一勾,人已朝我俩倾斜过来。
我与翠菡急忙闪向两旁,高大“噗”地一声趴在了我们之间的泥地上。
“姑娘,这人……”在滦王府,为避免节外生枝,我从未见过高大和高二,是以翠菡不认识他们。
我回她一笑。
高二此时已然从地上爬起,脸上沾了些泥:“这……顾、顾公子的想法,着、着实奇、奇怪,非——非要弄些石头啊草丛、从啊,害、害得小、小老儿我整日摔跤……”
“顾公子?”我纳闷道。
“啊,姑、姑娘,这、这……说来话长,我、我们,他,这样……这庄院原、原本,不是……”
高二急的满头大汗,却终是说不明白。
“那吹笛子的,可是那顾公子?”我打断道。
高二见我说话,似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忙点了点头。
跟着高二继续往后院走去,路上他才结巴着告诉我,高大今日收了些菜,带着几个人去城里贩卖,估计两日后才能回来。
一路走着,地势渐渐平缓,一个飞檐八角亭映入眼帘,笛声正是从那里传出。
只不过现在亭前站着很多人,将亭子里的景象全然遮住。
走得近了,高二正待出声,我忙制止了他,轻轻往跟前走去。
离那群人越近,就越是纳闷。
原是那悠扬空灵的笛声中,还夹杂着一阵咀嚼食物的声响。
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终于看到了——
今日那疯癫茶客正坐在亭前台阶上,大快朵颐。
周围围着的那一圈人,手上皆捧着各色糕点饭菜,悄悄地笑着。
那人也不用碗筷,直接用手抓了吃,嘴里呜呜囔囔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想来是赞叹之类的言语,而他此时已是满脸油光……
再想看到更多,却是不能了。我只有在人群后站定,耐心的等。
“锦瑟姑娘!”笛声突然停了,一个声音从亭中传来。
这声音如玉铛,如碎玉,温润明朗,让我内心如注入灵泉,缓缓化开。
随着这声音响起,面前人群分开一条通道,一人从亭中飘然走出。
目光看向那人,我却是呆了。
这是天上的谪仙么?
那是一个男子。天青色宽袖长袍,并不用腰带系住,一头墨发如瀑布般在他肩头披散。墨玉般眼睛里,神色温润如初春清晨的日光,正淡淡望向我。
手里一支莹白玉笛,更衬托的他整个人如同自尘世之外而来,不染半点尘泥。
那男子见我望他,微微笑了。这一笑,如雨丝滴进心里,清润甘甜。
“在下顾钰琛。”他朝我深深一揖。
见我歪头看他不语,他又朗然笑了。
“是钰琛糊涂了。姑娘从未见过我,自是不识得我。”
“那顾公子是如何识得我的?”我也回他淡笑。
“锦瑟姑娘名满京都,在围猎场上引得滦王倾慕,又巧策国主家宴,”他捏着玉笛,轻轻在另一手上拍击,“更让顾某敬佩的事,姑娘居然成为国主亲赐右将军,击退古月国偷袭敌军……”
“你怎的知道的如此清楚?”我心中警惕起来,毕竟在这荒野之地,这人也太格格不入。在那勾心斗角的京都,我已学会不轻易去信任任何人。
“那自然是因为——我与姑娘同买了一座庄院,对于这好几年都不露面的另一半主人,我自是要多多留心才是。”说完,他便轻笑着看我。
这笑,不同于成灏的难以捉摸,也不同于成滦的暧昧轻浮。
是那种一见如故的笑,能直抵心里,让最后的那块坚冰融化。
只是……
“高二,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未听他们讲起,这庄院还有另一个主人。
高二一脸讪讪:“姑娘,我、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在顾钰琛面前,我也不便发作,只有暗暗瞪着他。
“锦瑟姑娘,你莫见怪,原是他二位在寻庄子时,我恰巧也在,是以同时都看上了这座庄子,我本欲让给他们,只是他们招募的仆役太多,银钱已然不够,于是我便提议,我出一半银钱。”
顾钰琛在旁缓缓道。
“所以,这房契上一直是你我二人的名字?”
我只觉气血有些不顺,高大高二却是从未告知我这其中曲折,怪只怪我当时急着让小九他们摆脱困境,竟未想过所托非人!
不过,这顾钰琛,究竟何许人也?我不由盯着他,细细打量。
那顾钰琛见我不语,只盯了他看,也不回避,淡笑着点点头,便坦然立着。
如此出尘之姿,又惯用玉笛……我努力在脑中搜索着类似的存储。
突地,一张苦瓜似的皱脸出现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目光,我的思索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是那疯癫怪人!
他抿了尚沾着油渍的唇,瞪大了眼睛,伸长脖子看我。随着他的表情,脸上的干皮也被拉扯得起了一道一道涟漪。
“吓!”他转头望向顾钰琛,“什么名字?你不知道这丫头已经有夫君了么?”
我与顾钰琛脸色同时一变,这疯子信口胡诌些什么!
“哦,是么?”顾钰琛缓了缓神,“不知,是哪家的王孙,竟有如此之幸?”
他风度翩然问道。
“嘿嘿,”那老头笑的浑身的骨头都纵了起来,“这你都不知道?”
他将他那油嘴凑近了顾钰琛的耳朵,抓着他的衣袖:“就是……爷爷我呀……”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又是一阵长笑,同时从我二人之间跃开,只一瞬便没了踪影,大抵是怕我打他。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也觉得不是那么想打他了。
毕竟他是个疯子。
再看顾钰琛,他只轻笑着摇了摇头。阳光透过亭子旁的斑驳树影,正好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情似是蒙了一层淡淡光晕。
我不由看得痴了。
此时,我也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半个时辰前,那老丈突然来到庄内,说是肚子饿,要吃鸡,”顾钰琛含笑道,“这庄内瓜果蔬菜一应俱全,就是除了几尾观赏的鱼之外,没有养活物,是以做了些素菜,并平日里大伙儿吃的糕点招待了他,未曾想他是个怪人,唐突姑娘了。”
顾钰琛说完又是一揖。
这人,当真是礼数周全。他只吃素,看来,我的猜测,应是没错了。
“锦瑟姐姐,锦瑟姐姐——”
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我循声望去,见一个淡黄色衣衫的少女,携了一个同龄的男孩正向我这边跑来。
我仔细辨认了许久,惊叫出来:“小南,小九!”
那女子正是小南——宁远王府里那个厨房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的明媚伶俐。
而那男孩,正是我与清河在那条破烂长街中见到的孩子,现在,他也长高长壮了许多,竟比小南还高了些许。
小九一直是住在这里,只是,小南又怎的会来这里?
“你们两个,又跑去哪里疯啦?”
顾钰琛笑问道。
此时我才发现,他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袖上,被那怪人抓出了两个深深的手指印。
与他出尘的气质全然不符。
不过,倒也为他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