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什维熊,行见玭珠来入掌。”
喜娘一边笑,一边唱着祝词,团手从箩筐里抓了把喜果,斜斜朝鸳鸯帐底下扔去。
“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便梦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映,文箫金遇彩莺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陈芸大姑娘上花桥,头回经历这种情景,只觉新奇有趣,就笑着享受了这场热闹。
冯妈妈看人撒完帐,又命令瑞云端着托盘近前,然后亲自斟了两杯挨次递给沈复、陈芸。
“一敬长命富贵!”冯妈妈温声细语,一面劝陈芸喝下,一面又拎起金樽酒壶倒满一杯。
“二敬金玉满堂!”沈复不等冯妈妈上来劝酒,爽快地抢了酒杯,一扬脖,咕嘟嘟悉数喝下。
“三敬状元及第!”陈芸扭了扭身躯,迷离地望着周围的人,闭着眼睛拼了命灌下去。
“四敬事事如意!”冯妈妈良心发现,这回居然只倒了半杯,“五敬五子登科!”
沈复见她口才惊人,一杯一杯端上来,尽是要灌醉人的节奏,连忙伸出手来,制止道:“冯妈妈,今夜良辰美景,我们夫妻俩还有诸多事要做,你得识点相儿,不能再硬灌我们黄汤了!”
冯妈妈抿唇一笑,摆手道:“爷儿尽管放心,您什么酒量,我们几个还能不清楚?至于奶奶嘛,今夜良宵,即便奶奶醉了,总还有爷儿在身边,爷儿又有什么好担心?”
陈芸听了,羞愧地咬了咬唇,两颊立刻泛起红云。
沈复见她满脸红云,仍然暗自忍耐,更不愿糟蹋了她一番心意,只得放任冯妈妈胡来。
“六敬福禄双全!”陈芸酒量甚浅,五杯佳酿下肚,已然星眼朦胧,头脑发昏。
“七敬七子团圆!”
沈复见冯妈妈没完没了,心里隐隐有些不开心了,可碍于良辰吉日,委实不好给她颜色瞧。
“八敬八仙上寿!”冯妈妈见陈芸越发醉了,于是只略略斟了一口,“九敬鹤鸣九皋!”
沈复一口喝下第九杯,举止十分洒脱,宛如绿林杰士。
“十敬阖府安泰!”
“哎呀,忙忙叨叨了半天,程序终于走完了!”冯妈妈扶着腰枝,摆出一副累死了的姿态,“这下子,三爷儿便是想留我,我也不敢多逗留,耽误您和奶奶安歇!”
说罢,冯妈妈一招手,红娘、喜娘等人会意,纷纷作揖退出去。瑞云、瑞彩殿后,掩上房门。
陈芸这么多杯酒下肚,脑子里已经混沌不清,又见人乌拉拉走个精光,房里顿时只剩下自己于沈复,心里又激动又压抑,明明有很多亲昵的话要对沈复说,可奄忽成了锯嘴的葫芦,硬生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沈复见她久久保持沉默,先开口道:“芸姐儿该大半天没吃东西了,此时可有饿意?”
“有点!”陈芸笑容浅浅,“原以为你会很快过来揭盖头,哪成想,你耽搁了许久才来!”
“我自然巴不得拜堂后就来揭盖头,可爹强留我应酬宾客,我也不好违拗他的意思!”
“今夜,宾客很多吗?”陈芸眼波流动,微微抬起的眼睑漾起了平时少有的温柔。
“今夜宾客满座,胜友如云,光是翅席,便摆了四五十桌呢!”沈复鸣鸣得意地说着,忽然伸手握住陈芸的纤纤玉手,道:“暂且不提这个,来,我带你吃点心去!”
陈芸愣了一下,疑道:“外面还没散席,我们公然出去,万一给人瞧见了,不大好吧?”
“谁说要到外面去了?”沈复笑着看向陈芸,见她目露不解,就慢慢伸出手指,朝外间的罗汉床上的剔红炕几远远一指,“喏,那不是摆着几碟糕点吗?芸姐儿不必出去,只拿这些垫垫饥,如果还吃不饱,我再发话,让瑞云送些旁的吃食进来!”
陈芸湛然一笑,速速到了罗汉床踏脚边,然后整衣坐下,随手捏了一块红豆糕嚼食。
沈复坐到对面,眼见陈芸吃了一块红豆糕,又拿了千层糕、如意糕,独独对猪油酥糕视而不见,不禁奇道:“我记得芸姐儿从前很喜欢猪油酥糕,怎么今日忽然不爱了呢?”
陈芸讳莫如深,稍微愣神片刻,才道:“不是不爱了,只是我还在斋戒当中,不便吃这个!”
沈复听得五迷三道的,疑惑着问:“芸姐儿又不信佛,怎么竟吃斋念佛了?奇怪,奇怪,真是太奇怪了!”沈复冥思苦想了片刻,又问:“那,芸姐儿是从何时吃的斋?”
陈芸掰着手指头心算了一会儿,道:“满打满算,该有三月之久!”
“三个月?”沈复皱眉想了想,似乎是想通什么了,突然又趴到炕几边沿,直勾勾望着陈芸,问:“三个月前,不正好是我胳膊脱臼那阵子?原来芸姐儿是为我吃斋祈福呢!”
陈芸见他领会,心中窃喜,面上却道:“前阵子听邓管家说,你的胳膊已经痊愈,只是未曾亲眼目睹,我终究不大放心,而今见你舒卷自如,能举能提,才算是彻底心安!”
“那位梁大夫也算医中翘楚了,去年残冬,他给我正骨过后,我的胳膊已经好了大半,后来又服了几剂壮经长骨的药,我如今已然恢复了!”沈复见陈芸面带关心,忍不住调皮道:“不过,好是好了,可每逢阴天打雷时,我的胳膊总隐隐作疼,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陈芸心疼,直抒胸臆:“那还是没好透,改日得请程大夫来复查才好,免得养痈成患!”
“逗你玩呢!”沈复憋不住了,忽然嚯嚯大笑,“我挺尸般躺了三个月,每日好吃好喝养着,哪里还能不痊愈?”
陈芸倏地耷拉下脸,嗔怪道:“明明好透了,还偏偏来骗我,你可真是坏透了!”
沈复疏狂任意惯了,见陈芸面露不快,赶紧说些俏皮话哄她开心。
陈芸也不是真置气,只是气沈复调戏人,又见他低声下气来哄自己,心头那把无名火早熄灭了,不由舒心一笑。
婚房外面,红皱皱的锦缎盖住了廊檐,廊下挂了有十来盏大灯笼,照得院里光明如昼。
冯妈妈奉了陈氏的命令,翼翼小心地趴在窗边偷听。听了半天,耳闻得小夫妻俩由最初的默然相对到欢声笑语,冯妈妈再不敢偷听下去,急匆匆出了院子,赶到陈氏面前汇报。
“复儿歇下了?”陈氏刚指挥下人收拾了席面,眼见冯妈妈步伐矫健,一上来就问了这句。
冯妈妈垂肩控背,嘴上的笑意仍是不止:“还没呢,刚才听见三爷儿与奶奶在窗下说笑,我胆子小,害怕露了痕迹,不敢再听下去!”
“他俩从小熟识,虽说已有三四个月没有见面,可小别胜新婚,估计也不会太疏远!”陈氏翘首望着浩瀚星河,“明日还要宴请宗亲,你务必仔细些,万不能出现遗漏疏失!”
冯妈妈满脸自信道:“太太尽管放心,我从来事必躬亲,绝不会差三错四的,跌了太太的面子!”
陈氏欣慰地点了头,又吩咐:“等下我要回去歇息了,你不必跟着我了,且去落梅院住一晚。明日一早,你亲自伺候芸儿梳妆打扮,顺道给她讲一讲咱们府的规矩!”
冯妈妈微微颔首,目送着陈氏离开视线了,才慌慌整理衣襟,朝着西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