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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记 第六十九章、西江月(二)

浮生为欢几何 壶中慢 5473 2024-04-14 05:15

  学子们不论贫富,或多或少都受了刘雪亭压榨,而今见他恶行败露,受到惩治,无一人为他求情告饶,只是揣着手儿瞧热闹,偶尔还有人上去踢上一脚,讥讽两句。

  刘雪亭常在河边走,湿鞋是难免的,当下也没什么可申辩的,只能灰溜溜捡了包袱,三步并两步跑出学府,又匆匆忙忙回落脚点取了行李,准备雇一艘船,逃回徐州老家。

  这边,学监班松轩送陆孝先出屋。陆孝先见他年纪高迈,秉承中庸,心里甚为不满,又见赵省斋跟随一旁,狠手铁腕,处事坚决,不免有些欣赏,于是金口玉言,任命他补了副学监遗缺。

  赵省斋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忙跪下谢恩。

  陆孝先慎重道:“府学是为天下苦寒士子而设,那刘雪亭变着法压榨学子,委实可恨,如今我业已除去此害,尔等以后万不可仿效其卑劣行径,还当平心公正才是!”

  赵省斋紧张得脑门冒汗,连手心也渗出许多汗来,此刻听了陆孝先的谆谆劝告,慌得擎拳合掌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伏望学政大人放心,下属一定谨记今日教训!”

  陆孝先沉吟一声,即命侍者落轿。不疾不徐进了四抬轿后,他倒不急着离开,只拿目光不停地扫射全体学子,那眼神中,夹杂着期望、祝愿、同情、辛酸等多种情感。

  学子们感念陆孝先的公道,排着长蛇阵,夹道欢送。

  陆孝先心中欢喜,越发舍不得离开了,隔着帘子,同学子们说了好多话,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等陆孝先一走,学府里立刻就炸开锅了,骨干先生们纷纷来向赵省斋道贺,恭祝他破格超升。

  赵省斋心开目明,十分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当面应承下众人的要求,商定在思贤楼安排几桌酒席,款待诸人。

  这边,沈复随学子们一起送走江宁学政陆孝先,掉头与赵缉之一起进了清心院。

  颜洛常这时正在窗下作画,见两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便冷冷丢了个眼色过去,然后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撤了竹棍。

  窗户瞬间合拢。

  沈复想着一墙之隔,形同陌路,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叹了口气道:“颜兄这疑心病,还真是日甚一日了!”

  赵缉之不解其意,只笑道:“最近学业轻松,我和学友们计划着外出游玩,不知,沈兄弟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自然是愿意的!”沈复欢喜地笑着,“不知你们何时动身?”

  “便是这两日间吧!”赵缉之悠悠说着,“且说定了!到时愚兄亲自来请贤弟!”

  沈复含笑拜谢,又邀请赵缉之进去喝茶。

  赵缉之款款落座,等聊了半个钟头后,惦记着自己院里还有其他事,不好逗留,就道:“照理,贤弟款留,愚

  兄不该多加推辞,可我还和别人约了,实在不好毁约呀!”

  “没事,贤兄若有急事,只管先走便是!”沈复爽快地笑着,“反正咱们前后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出去不见进来见,还愁没有忙里抽闲,坐下来细细品茶的时候?”

  赵缉之淡笑一声,笑着离开了清心院。

  沈复回过头来,正要大步朝屋里走,忽然瞥见平顺鬼头鬼脑的噱头极了,于是高声唤他近前。

  平顺慢慢凑上来,笑道:“爷儿喊我有何事?”

  沈复瞅了他一眼,道:“方才见你缩头探脑的,意欲何为?”

  “小的是瞧爷儿在干什么!”平顺露出青眼来,“要是爷儿不忙,小的才可以将信送给你!”

  “信?”

  沈复莫名糊涂了。

  “什么信?可是家里人来信了?”

  平顺傻笑道:“也是刚才送来,小的领回来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跑过来交给爷儿,不成想,正撞见爷儿与赵公子说话,所以小的就躲在旁边,偷偷观望了一会儿,亲眼见那赵公子离开了,才敢进来回禀!”

  沈复微微笑着,反问:“信呢?”

  平顺咧嘴一笑,慌慌从胸口将信件取出,又忙不迭送到沈复手里。

  沈复猴急拆开了信,但见:“

  相公此去,业已十日,不知尔平安到达金陵否?有无入江宁府学?家中老小偶然聚之,时常惦念,万望告知。老祖宗每日饭前饭后,必要念叨相公两句,方能心安。如今时气渐暖,相公一向贪图凉快,喜用凉水冲澡。在外不比在家,万事需要小心,当心贪凉招寒!另表,家中一切如常,相公勿念!”

  沈复眷念妻子家人,匆忙将信件塞回信封,然后速速走到书案前,摊开宣纸,泚笔落墨:

  “远方来鸿,不胜欣忭!吾至江宁已有九日。前几日,幸蒙赵省斋赵先生照拂,费心竭力为我入学奔忙,而今吾已入学,塾中一切安好,塾师虽严厉,可同窗间和睦相处,颇是宽吾心胸!问及家中安好,伏请老祖宗、太太安,另有一封信给芸姐儿!”

  一口作气写完家书,沈复摸着柔滑的宣纸,兀自沉默了良久,才打发平顺涂蜡固封,速速到驿站里发出。

  平顺不敢拖延,赶忙出了学府,套马上路,飞奔到货商驿站,付了二倍资费,让跑马的捎回苏州长洲县。

  翌日清晨,沈复还没起床,赵缉之就登门拜访,还说已经和其他学子商定了正午动身。

  沈复想最近学业宽松,便是呆在府学里,也是了无趣味,倒不如跟大家一块出去游玩,还可陶情冶性。

  主意既定,沈复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随便抓了几件衣服塞在包里,又带了几两琐碎银子傍身,然后就兴头头地出了清心院,同赵缉之等

  一干学子汇合,驱车赶往渡头。

  雇了客船,沿河而下,不到半天,镇江就隔岸在望。众人见天色已晚,也就不做他想,靠岸住了一晚。次日,沿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不过一日,果然到了杭州。

  下了客船,众人边走边玩,足足用了四日功夫,泛舟西湖、登飞来峰、拜净慈寺、爬凤凰山、苏堤漫步、花港观鱼、游放鹤亭、进栖霞岭、观钱塘江,在这三面云山、一水抱城的西湖里,赏珠帘玉带、烟柳画桥,看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望山色空蒙、青黛含翠,叹南屏钟晚、三潭印月,实在流连忘返。

  这一边,信差栉风沐雨,终于将信件带到沈府。

  陈芸正在伺候陈氏用饭,听下人说远方来鸿,心知是沈复给家里寄信来,顿时大喜过望。

  陈氏原来只牵念丈夫的安危,现在又多了一份担心,整日里站也不安稳,坐也不安稳,总感觉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事发生,如今听说有信寄回家来,连声催促陈芸拆信。

  陈芸温顺听从,一字不落地将心里的内容读了出来。

  陈氏听罢,叹道:“他在家时,长盼他学有长进,而今他不在身边,我这心里又不太平得很!既担心他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又担心他大手大脚,养成了纨绔习气;既担心他在外面无人体贴、无人陪伴,又担心他放纵贪色,养成了败家病,真真是煎熬极了!”

  陈芸心里也是这种感觉,每日百抓挠心的,睡也睡不宁帖,坐也坐不安稳,不由触动心怀,劝道:“太太且宽心,相公未离府前,曾私下里与我说,他此番到了金陵,一定立志求学,不辜负爹娘盼望!”

  陈氏听了,面色稍和,又道:“虽然如此,可复儿心性不定,你还是给他回一封信,信上只说家中一切都好,让他静心学习,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更不要染指一些乌七八糟的事!”

  陈芸一一应下,等陈氏觉得倦了,打发人进来伺候了,才满心疲倦地回了落梅院。

  进了里间,陈芸脱了外裳,歪到大迎枕上小歇。

  瑞云端了洗脸水进来,见她确实累了,就将脸盆放到旁边的小炕桌上,请示道:“看奶奶今日累得可不轻,这天色也不早了,明日又是立夏,姑奶奶还约了众人饯春呢!”

  “听姑妈说,还要幕天席地摆几桌翅席,好好庆一庆呢!”陈芸面带疲色地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忙起来道:“还睡不得,相公才寄了信,我得赶快回了才是!”

  “奶奶何苦这般着急呢?便是今夜写了,也得等明早才好差人送信!”瑞云上来劝说。

  “哪来这么多话?”陈芸轻笑,“快去研磨!”

  瑞云笑着动作起来。

  铺平宣纸,凝墨提笔,陈

  芸只觉肚子里全是话,可手下却极其吝啬,只拣要紧的写下:“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兰槐之根是为芷,其渐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质非不美也,所渐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古有荀子劝学,今有陈芸剿袭前作,还望郎君承情,奋发图强!”

  一鼓作气写罢,陈芸望着薛涛笺上慢慢凝聚的七行字,久久不能平复心绪,只得望着窗外的下弦月感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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