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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记 第六十七章、少年游(四)

浮生为欢几何 壶中慢 6886 2024-04-14 05:15

  主仆俩说话间已到赵省斋居处,只见院子里四下没人,空寂无声,书房进门前栽了几十竿凤尾竹,正堂东西两边种着一片女贞,此时正当时令,每根枝节上都爆满了白色的花。

  这时,院里的大丫鬟红药见有人过来,慌忙从廊下迎上来,道:“您便是昨夜那位不速之客吧?”

  沈复含笑点头,堪堪抬起头来,见这红药丫头眉横春山,眼带秋水,肌肤比花瓣还嫩,眸子比星月还亮,上穿半旧不新芙蓉色杭绣牡丹袄,下穿月牙白猫扑蝴蝶镶边石榴裙,整体看去,素净雅致,宛如池中的白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我家老爷正在洗漱,公子还得稍等片刻!”红药莺声燕语。

  沈复面色端肃,轻轻嗯了一声,继而双手合拢,挺直腰板,拿出程门立雪的架势,必恭必敬等候。

  顷刻,赵省斋从堂里踱步走出来,打眼看见沈复垂头站着等候,免不得申斥红药不懂待客之道。

  沈复不忍见红药被骂,赶忙道:“伯父莫怪,人有伦常,伯父本是晚辈,晚辈恭候长辈,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便是这丫头不多嘴提醒一句,晚辈也合该如此!”

  赵省斋听了,面色稍和,又道:“早饭刚摆上桌,贤侄应该还没有用饭,不如随老夫一块就席吧!”

  沈复听说,赶忙道谢,老老实实跟在赵省斋后面进去。

  两人分宾主坐定。赵省斋扫了沈复一眼,见他只夹离得近的菜肴,免不得客套一番,道:“舍下简陋,饭菜更是简单,贤侄吃惯了山珍海味,想必怕是吃不惯这些吧!”

  沈复淡淡一笑道:“伯父误会了,晚辈向来不爱大鱼大肉,总是饮食清淡才好!”

  赵省斋大为惊讶,稍后道:“今日,我要出去拜见两位大人物,一位是江宁府监班松轩,另一位是江宁副府监刘雪亭!这两个人呐,性格迥异。班松轩年高德劭,平时食不重味,衣不重采,只是埋头钻研学问,在江宁、松江这一带,颇有贤名,可谓是泰山北斗。相较之下,那刘雪亭就逊色多了,不光好酒贪杯,还索取无厌,是个名声坏透了的人!”

  “这两人,伯父都要去见?”沈复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省斋问。

  赵省斋沉吟片刻,平静道:“这两人在府学举足轻重,你若想安稳入学,只怕不能不去拜见!”说罢,又望着沈复问:“那班府监历来爱惜人才,贤侄远道而来,可随身带了几篇文章没有?若是有,最好一并交给我,我也好带去给班府监赏鉴!”

  “有,晚辈来前,父亲特意叮嘱了这件事!”沈复回禀过,连忙回头吩咐平顺,“快回去取!”

  平顺见沈复很急,连忙三步并两步走,一溜烟儿从屋里跑出去了。

  赵

  省斋长出一口气,又道:“至于这副府监嘛,贤侄尽管放心,此人的喜好,老夫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从赵省斋刚才的叙述中,沈复已听出刘雪亭是个贪墨敛财的小人,当下见赵省斋一副胸有成竹状,沈复心里料定,赵省斋必定是准备拿钱送人情了,于是他舒然一笑,不慌不忙从袖子里取出那提前备下的二十两银子,慢慢放到明面上,道:“晚辈多蒙伯父照顾,怎敢再让伯父破费?这二十两银子,权当晚辈一番心意吧!”

  赵省斋盯着那些银两,炯炯发光的目色渐渐暗淡下来,甚至有一丝冷厉划过眼角。

  “我念着和你父亲的交情,真心实意为你走动,你怎能拿这些阿堵物来腌臜我?”

  “伯父莫要误会,这二十两银子,绝不是要腌臜您!”沈复心下慌乱,几乎要口不择言了,“方才,伯父说那副府监贪贿无艺,晚辈心想,礼多人不怪,这笔银子,只是恳请伯父代我送人情罢了!”

  听完沈复这番申述,赵省斋慢慢平静下来,道:“原是我想岔了,贤侄莫扰,我们且用饭吧,至于这二十两银子,我万万不能收下,不然,我和令尊这么些年的交情,又将置于何地?”

  沈复见赵省斋面色平宁,心知误会解除了,一颗扑通直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绝口不提二十两银子。

  吃罢早饭,赵省斋急着要出去拉关系,沈复不便跟着去,只能将素日所作文章连银两一起统统交给赵省斋。

  赵省斋捧了礼品,郑重告诉沈复,入学指日可待。沈复不以为意,只是连连称谢。

  未几,赵省斋乘马出门。

  沈复自觉闲闷,便领了平顺出了赵宅,走马观花地在街市上游玩,直至西山薄暮,主仆俩才意兴阑珊回来。

  推开房门,沈复见房里静悄悄的,就匆匆溜了进去,点燃蜡烛。

  这时,红雪推门进来,一边在香炉里焚了一段线香,一边请示沈复,要不要知会厨房预备宵夜。

  沈复在外逛了半天,早遍尝了当地美食,并不觉得腹中饥饿,于是笑着婉拒红雪的好意。

  红雪面上一讪。

  沈复见她要走了,当机立断,问道:“对了,我方才经过赵先生院里,发现先生屋里还亮着灯烛,不知先生回来了没有?”

  红雪细声细语回道:“老爷早回来了,刚才还派人来喊公子呢,只是公子不凑巧出去了!”

  沈复记挂着入学的事,害怕中间出现什么意外,当下就在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道:“你们日常伺候赵先生,应该了解先生的起居习惯,我只问你,先生一般何时安置?”

  “我们老爷注重养生,四时八节,起居守时,一般而言,只要入了夜了,老爷就不特意喊人伺候了!”

  红雪嫣然笑着。

  “久而久之,我们底下人也就摸到规律了,只要老爷房里的灯没灭,那就是还没歇下!”

  沈复听罢,随手撂下手里的玩意,忙忙要往屋外走。

  红雪见他行色匆忙,连忙追上去问:“公子刚从外边回来,已经这时候了,你又要去哪当夜游神?”

  沈复头也不回,一面迈着轻捷的步子,一面笑道:“我可不是去当夜游神,我是要拜见赵先生去!”

  红雪哂笑一声,又呆呆望着沈复的背影出神,心想:“这般人才,也不知家中可有妻室没有?若是没有,我倒愿意奉炊帚、操井臼;若是有了,也没关系,我也甘愿做个妾室!”

  沈复哪里会想到红雪的心思,只是大步流星到了赵省斋那里,央托了红药进去通禀。

  赵省斋听说他来,忙命红药将人引进来,然后寻了件草灰色长袍披上,慢慢忽忽出来相迎。

  见了虚礼,各自坐下。

  赵省斋见沈复神色间带了几分犹豫,似乎是想询问什么,情知他惦记着能否入学读书的事,于是也不同他兜圈子,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你入江宁府学读书一事,已有八成的希望了!今日,班府监读了你的文章,觉得你资质不错,可以录取,至于副府监嘛,我还没来得及去见,不过,这个人有弱点,如果饵以重利的话,应该不难说动!”

  沈复听言,心中欢喜,连忙站起来作揖道:“多谢伯父玉成此事,晚辈无任感激!”

  赵省斋见他喜笑颜开,不禁坦露心迹道:“贤侄不必客气,这件事,我只在中间牵个头罢了,顶多算是抛砖引玉,终究还是你文章做得好,不然,事情也没有这么顺利!”

  沈复羞愧得低头。

  赵省斋又想到沈复白日不打招呼外出,不免心下有些不放心,于是张口询问道:“对了,刚才我打发红药去蕙香院寻你,红药说你并不在房里,贤侄究竟去了哪里?”

  沈复见他垂问,只得坦言道:“晚辈初来乍到,对于金陵的风土人情,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所以想趁这几日清闲,多出去游历游历,也好增长些见识,以备将来之需!”

  “嗯,你的想法很好!”赵省斋品了一口龙井茶,淡淡笑道:“入国查禁,入境问俗!你年纪轻轻,想多了解本地风土社情,原也是情理中事,只是你需仔细些,不要去那些偏远荒僻、无人涉足的地方,不然,万一有个好歹,我可没法和你父亲交代!”

  沈复面色平和道:“晚辈谨记伯父教诲!”

  “这是你今早送来的文章,我请班府监存正,他已一一看过,还在上面做了批注,你拿回去慢慢看,温故知新,终会获益!”赵省斋一边说,一边抿了抿发干的唇,“如今看来,

  班府监这边已经没多大问题了,明日只看副府监那边如何了!”

  沈复恭敬接下那叠宣纸,卑躬屈节道:“伯父不辞劬劳为晚辈奔波,晚辈实在无以为报!”

  “别外道了!!”赵省斋迅速扶起沈复,继而又转身坐在黄花梨交椅上,笑悠悠道:“眼下事情已成一半,贤侄自此也该收收心,早日复习功课,免得将来入了学,落人一截!”

  沈复连声称是,又见赵省斋没有旁事交代,便打了个恭作退。

  回至别院,沈复见院中的白玉兰花色素雅,气味浓郁,油然而生一股泼墨作画之心,于是速速开启门户,当窗摆了书案,然后临风而画,涉笔成趣,一发不可停止。

  恰巧平顺出房小解,刚撒完一泡夜尿,正要返回房间休息,朦胧间瞧见堂屋的窗户洞开。平顺粗中有细,生怕沈复忘记关窗,夜里着凉,于是连忙快走几步到窗边。

  正打算合上窗户,平顺突见一只黢黑的手伸了出来。他原本便胆子小,此刻见了这惊悚的一幕,几乎快把魂吓没了,于是惊呼一声,跌跌撞撞,急急扶着墙面奔逃。

  沈复听见动静,心里也吓得一跳,可他听那声音很熟悉,便壮胆探了个脑袋出来。抽冷子一瞧,沈复见平顺摸着墙根,又是爬、又是跑,立刻笑得前俯后仰,合不拢口。

  平顺听见笑声,赶忙回过头来,见是自家少爷站在窗后,平顺立马重新站了起来,拍了拍胸口,缓解心底的紧张。

  “我的爷儿,这三更半夜的,您不睡觉,何苦把手涂得黢黑黢黑的,跑出来吓唬小的?”

  沈复觑他一眼,笑道:“还说我呢,你不也没睡吗?”

  平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绕过几丛美人蕉,匆匆忙忙进入房里,体贴地打了一盆清水,亲手端给沈复。

  沈复拿胳膊肘关了花窗,转身洗干净了手上的墨汁,然后一边擦手,一边同平顺说:“刚才我去见了赵先生,先生告诉我入学可期,我估摸着,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所以,你就别到处闲逛了,趁早将咱们的行李打包,也省得辞行时急就章!”

  “咱们在这儿住得好好的,何苦又挪来挪去呢?”平顺一听要挪窝,心里不大开心。

  沈复瞟了他一眼,叹道:“赵先生重视与父亲的交情,对我极周到细致,可在别人家里住着,总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所以,还是尽早入学,尽早离开这里才好!”

  平顺点点头,又道:“爷儿在这边妥当了,也该给府里寄封信回去,免得老太太她们担心!”

  沈复满脸赞同,立时就要提笔写信,多亏了平顺劝告:“爷儿便是要写信,也不当如此着急,左右明后两日还清闲,眼下,夜也深了,爷儿还是早些休息吧,仔细熬坏

  了身子!”

  沈复含笑道:“你倒是对我越发上心了,从前,竟也不见你如此认真!”

  平顺摸了摸头,笑道:“自打爷儿许诺小的,要亲自去给小的说亲,小的心里感激不尽,总想报答一二,可爷儿也知道,小的能力有限,旁的事,小的心有余而力不急,也只能在日常起居上,多尽尽心了!”

  沈复默然不语,只是慢条斯理地收拾桌案上的书稿,而后见月亮渐升,银河横空,连忙驱逐平顺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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