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沈府,陈芸忙忙洗了把脸,解了发髻、重匀粉面,然后又换了身素净衣裳,派瑞云沏了一杯绿茶送进来。
才喝下了半杯,只见瑞彩来禀有人求见,陈芸顾不上问是什么人,忙吩咐瑞彩领人进来。
须臾,瑞彩引着一妇人慢慢进来。
陈芸最初还没在意,一抬头,发觉来人是夏瑛娘,不由吃了一惊,又见她小腹隆起,显然有孕几个月了,不免为之高兴,于是一下子站了起来,上去迎了夏瑛娘落座。
“这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也有了?”陈芸一面笑,一面亲自斟了一杯茶给夏瑛娘。
夏瑛娘会心笑道:“我也没想到一夕之间就有了,手足无措了好几日,可让我婆婆笑话死了!”
“你婆婆面上笑话你,心里指不定多喜欢你呢!”陈芸风趣说着,慢慢又打量了夏瑛娘一眼,道:“入夏了,日头也不小了,你这好难得怀上了,怎么不在家里养着?”
夏瑛娘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我那后娘又作妖?嫌我兄弟不省事,非要撵了他出门!”
陈芸疑惑道:“再怎么说,冬儿也是你们夏家唯一继承香火的,夏伯父怎好坐视不理?”
“姐姐又不是没见过我爹那副嘴脸,帮闲抹嘴,贪小爱大,再加上我那后娘一肚子鬼胎,成日在我爹耳边吹枕边风,我爹哪会管冬儿死活?”夏瑛娘一想到少小没了母亲,姊弟俩受尽后娘的欺辱,不禁悲从中来,叹道:“我娘撒手人寰的时候,冬儿才只五岁,后来,全指我拉扯他长大。”
“人说长姐如母,我的心思与天下母亲没有两样,只盼冬儿能岁月顺遂,可我那后娘存心不良,阴险歹毒,一时猫脸、一时狗脸,冬儿在家,只有受饥挨饿的份儿!”夏瑛娘说着,眼圈突然红了,“年初,我回家探亲时,家里两个妹妹还穿着棉袄,可冬儿却是薄衣薄袄,我瞧着甚是可怜,就找我那后娘理论,哪想到人家还有一肚子委屈等着呢!”
“她说,冬儿不懂事,把她新作的棉袄拆了,还撕了她屋里的棉被,打两个妹妹耳刮子!”夏瑛娘激动地说,“冬儿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他哪里有这出息?果然,我一问,冬儿就实话说了,原来我那后娘专和他作对,既不许他吃饱穿暖,还逼着他劈柴烧火!”
“怪道人说后娘的心是铁做的,不过是隔了层肚皮,何苦做出这等天地难容的恶事?”陈芸颇有感触地说,“其实,若她一开始带着好心,细致抚养冬儿,冬儿未必不记着她的恩情,如今这样坏心,一家子铁定是不能和睦了,恐怕早晚要闹分离!”
“便是她知错了,我也不放心冬儿跟着她过活了!”夏瑛娘带着气说,“姐姐是没见冬儿身上的抓痕,一道连
着一道,旧的没好,新的又添,我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陈芸见她忘情哭了,忙递上去一方帕子,然后心平气静地说:“我光听着,就揪心得不得了,更不必说你亲眼见过了,只是你如今嫁为人妇,怎好接了兄弟养在身边呢?”
夏瑛娘吞声饮泣,道:“好在我相公豁达大度,一听了冬儿的遭遇,当即拍案而起,明言要插手过问。我又怕婆婆怪罪,就先劝了他不要妄动,然后想了一番说辞告诉婆婆。我婆婆也为人母亲,甫一听说,也气的不得了,又听我说要接了兄弟在身边养,她老人家非但不阻拦,反而撵着我回家接兄弟!”
“这样一看,你那婆婆倒是个至情至性的人!”陈芸慢慢地说,“现今可圆满了,你们姊弟聚在一处,夫妻、婆媳又和睦,再加上肚里又有了,以后可是和和美美了!”
夏瑛娘听了,顿时转悲为喜,旋即又忙着解了腰间系着的钱袋子,拿手推到陈芸面前,道:“对了,这里头是十五两银子,固然不够姐姐上回借出的钱,可好歹先还一部分!”
陈芸淡然道:“我又不催着要?你急什么?”
“话不能这样说,我上回求到姐姐头上,姐姐原可以借口打发了我,可姐姐并没有如此,反而掏出了体己钱为我解困,这份恩情,妹妹永记难忘!”夏瑛娘感激地说,“只是亲兄弟、明算账,再亲近的人,也不当厚颜无耻到等人张口讨钱,还该自觉些才是!”
陈芸晓得她一向硬气,当下也不好推辞,只道:“咱们认识了这么些年,交情不必多说了,我只讨你一句真心话,这钱这钱究竟是东挪西凑出来的?还是你们手头富裕了,这才想让我安些心?”
“自然是手头多出来的!”夏瑛娘心平气和地说,“姐姐只管放心,我若手头再短了,一定来求姐姐,绝不苦了自己!”
陈芸听了这话,十分亲切,不由喜动颜色,然后又凝视着满面红光的夏瑛娘问:“对了,你这是从婆家来还是从娘家来?”
夏瑛娘实话实说:“从娘家来!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特意回娘家拜祭。姐姐怎么好端端问这个?”
陈芸哦了一声,道:“我娘为了送克昌去正谊书院读书,特意让她女婿就近买了一间院子。早起,我翻了翻黄历,明日正是破日,适宜搬家,所以就派人去告诉她一声,让她早做准备!”
夏瑛娘听了细故,不禁恍然大悟道:“我说你们家怎么闹哄哄的,原是为了这档事忙活呢!”
陈芸笑而不语。
这时,瑞彩走了进来,说外头有个糙汉子要寻妻子。
夏瑛娘听瑞彩将那汉子描述得十分形象,立马晓得是自己丈夫华大成,于是笑道:“不用猜了,定是我
那口子等不及了!得了,坐了这半晌了,腰也酸了,我就不叨扰姐姐了!”
陈芸慢腾腾站起来,笑道:“谁又怕你叨扰?只怕你想着你那口子,等不及要走吧!”
夏瑛娘嗔怪一句,匆匆出了房间。
陈芸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觉得孤独,不由垂下脑袋,万分落寞地伏在案上发呆。
到了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陈芸一早派了马车去乡下接金氏母子,又乘轿子先到一步,忙着铺点鲁半舫的旧宅。
约摸到了午时,院外传来响亮的‘咑’声。
金氏看院子只有一间,不禁满意,再等进了院落,见房屋整齐,草木茂盛,更加喜上心头。
陈克昌对新居不太满意,臭着一张脸道:“娘,咱们在这儿又没熟人,住着有什么意思?”
金氏白了他一眼,道:“谁不想和熟人住在一块?关键是你不知上进啊,所以我只好央了你姐夫,帮咱们买了这处院落!行了,别哭丧着脸了,等下让你姐姐看见,还以为你不高兴呢!”
陈克昌一想再见不到伙伴,不禁鼓起嘴巴,表示不快。
陈芸才走出来,一见金氏笑容满面,赶忙上来问候:“我都等你老人家半天了,快些进来瞧瞧吧!”
金氏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喜滋滋跨过门槛。
屋里已整修过,墙壁粉刷得水白,一应摆件灿然一新,帷帐、步幛、桌搭、椅袱花样细致、颜色各异。
金氏目瞪口呆看了一会,忙拉了陈芸到身边,问:“不是说不让你们坏钞吗?你们怎么不听话呀?”
“娘可别冤枉了人,这明明是你女婿擅作主张,与我有何干系?”陈芸本着脸说。
金氏嗔了她一眼,道:“你们夫妻俩还分得开?便是他拿主意,谁又能担保里头没你参与?”
陈芸见她忧形于色,忙道:“今日乔迁,原是喜事,娘要总愁眉苦脸,那可就糟蹋了你女婿一番心意!”
金氏听了这话,暗暗盯了陈芸一眼,然后才扶着八仙桌边缘坐下,问:“复儿这回出去,又要多久才能家来?”
“少说也得三个月吧!”陈芸面色如常说着,见陈克昌还杵着不动,就笑着拉他到桌边坐下,然后亲自斟了一碗茶,捧了给他,道:“娘这回费尽周折,可全是为了你,你可要争点气,以后努力念书,千万要报答娘的恩情!”
陈克昌一脸不悦,道:“我又不想搬家,原来呆在乡里多好啊,如今到了这里,人不熟、地不熟,有什么好?”
金氏听他说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涌出,道:“你听听他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一心为他?他倒好,不领情就罢了,还心存怨怼,难不成要我再卖了这院子搬回去?”
陈芸见金氏生了
气,赶忙插到母子中间,劝和道:“娘和他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金氏叹气,道:“都十二了,还是孩子?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像他这般年纪,早在家里独当一面了!”
“人说,女儿费嘴是巧的,小子费嘴是好的,娘如今操多少心,克昌以后就有多大出息!”陈芸语调舒缓地说着,忽然又睃了克昌一眼,道:“他一有了出息,还不赶着孝敬您老人家?”
“怕只怕独狗.爬灶,独儿不孝!”金氏一脸严肃。
陈芸笑出声道:“这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克昌心里记着您老人家的恩情,怎会不孝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