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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记 第七十三章、人月圆(一)

浮生为欢几何 壶中慢 5524 2024-04-14 05:15

  到了陈氏屋里,春芜忙着铺了宣纸,又一刻不歇地研磨。陈芸见没自己什么事,就陪陈氏坐着聊了一会子天,等春芜忙活完了,才慢慢走到平头案边,捋了袖口,问:“太太打算写什么?”

  陈氏前思后想了半天,才道:“按照往年的惯例,老爷都是中秋前才回家一趟,今年不同了,大老爷要送雪沅出阁,你只在信里将这桩事写明,其他的,倒也没什么重大的事,你就看着写吧!”

  陈芸心下明白,闷头想了一番措辞,细笔勾勒成字,落纸七行,然后等墨迹阴干了,才翼翼小心捧给陈氏观阅。

  陈氏一目十行,见字迹小巧娟秀,心里已是喜欢,又见陈芸信中所写妥帖周到,不免更加欣赏,就夸道:“看你这字,颇具功底,想来是私底下十分用功的缘故了!”

  陈芸谦虚道:“太太谬赞了!”

  陈氏不置可否,只是吩咐春芝将信收在匣子里,然后又命春蕊、春燕两个小丫头进来伺候梳洗。

  陈芸不好走开,只得呆在旁边看着,等陈氏梳洗完了,才敢请辞离开。

  回到落梅院,天已经彻底黑了,半空中浮着朦朦胧胧的雾,一轮下弦月就藏在雾里。

  瑞彩见她满身疲惫,赶忙去打了盆井水,伺候她卸妆洗脸,瑞云也忙着打了盆热水,伺候她烫脚解乏。

  陈芸烫了一会子脚,觉着浑身舒坦了不少,就命瑞彩在窗下的罗汉床上铺了一条毡褥,歪上去看了会《花间集》。

  翻了十来首词,不觉已经夜半,陈芸实在挨不住困意,就撂下手里的书本,慢慢朝里间走去。

  黑甜一觉醒来,陈芸梳洗过后,如常到陈氏房里请安。陈氏没要事可说,不过是炒冷饭,将一些鸡毛蒜皮却能体现人际关系的小事翻来覆去地说给陈芸听,让她警醒铭记。

  陈芸一老一实地听,直到陈氏感觉口干舌燥,打发她离开依梅院了,才如蒙大赦地行礼告退。【……爱奇文学!¥免费阅读】

  出了院子,陈芸走了有一射之远,只见园内芳菲正好,槛曲萦红,檐牙飞翠,粉白的薜荔花缘墙而生,繁盛至极,又见九曲十八弯的石子路两边灌木丛丛,连莓苔也不甘寂寞地爬了出来,一点点侵略到鹅卵石上,很是清幽古致,不由心下喜欢。

  慢慢回到住处,只见廊下飞来几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四处张望,笼子里的鹦鹉嫌它们吵闹,飞上飞下地表示不满。

  陈芸一笑置之,进了里间,先喝完茶解解渴,然后重新取了昨夜看到一半的《花间集》精读。

  读了有一会子,只听外头有人窃窃说话,陈芸心下万分好奇,忙将手里的书本放在案上,然后整了衣裙起来,出去观望。

  刚刚走到门边,只见杜鹃引着金氏过来。陈芸大喜过望,一边满脸带笑

  、一边主动迎了上去,又热情招呼道:“娘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沈府?害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嗨,能有什么好准备的?”金氏笑声细细,“难不成你不待见我来你们府上串门子?”

  “哪能呢?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女儿便是嫁到皇宫里,您照样也是亲娘,这可是脱不掉的!”陈芸说着笑着,迅速掀了黛绿撒花软帘,引着金氏进入房间。

  金氏进去坐下,见屋子里古朴静雅,陈设简单,里间外间以连环斗壁槅门隔开,又有东西两面葵花蕉叶月洞窗相对,采光、招风都极好,整体来说,虽没摆放什么金玉器件,但青花瓷却处处可见,又兼瓷瓶里插了牡丹月季,真个红香绿玉,香气幽幽。

  陈芸想母亲难得来一趟,就殷勤地打发瑞云去备了几碟糕点,又命瑞彩沏了杯浓浓的绿茶来,然后亲自捧了送到金氏手边,见她接下,又忙着走到墙角,打开漆红花心藤柜,从里头取了个大迎枕出来,然后笑意生春地回到榻边,很贴心地垫在金氏腰下。

  金氏见她忙得团团转,弄得自己跟皇帝巡幸一样,不禁笑道:“咱们娘俩就别这般客气了,我今个只是顺道过来瞧一瞧你,并无什么要紧事,你别走来走去地瞎张罗了,且安心坐下,咱们娘俩说说话!”

  陈芸抿唇一笑,慢慢坐到对面,只见金氏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头上梳着单刀髻,疏疏点缀两朵绢花,身穿一袭玫红褙子,领襟袖口都绣了海棠花,不禁笑道:“怪不得人说三分人才,七分装饰,娘今日这打扮是用心了,可比往日好看多了!”

  金氏听了,连忙哎呦一声,道:“眼瞅着快四十岁了,年纪上来了不说,容貌也差了不少,若总穿这些红红绿绿的衣裳,即便旁人不说三道四,我自己也觉得臊得慌,今个要不是特意来看你,怕露了穷,给你丢脸,我才不穿这样招眼的衣服,白白惹人笑话!”

  “娘这么少相,看上去至多不满三十,哪里像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呢?”陈芸讨好地说着,见金氏连连摇头摆手,赶忙道:“正好我这里新得了几匹尺头,颜色又挺适合娘的气质,要不,您今日顺便拿回去吧,将来是留着裁衣、还是留着送人,您自个拿主意,总比放在我这,白白落灰得强!”

  金氏淡淡笑着道:“这个不急!”说着,又很仔细地打量了陈芸一圈,只见她头梳堕马髻,发间插了支碧莹莹的玉钗,并着一支摇摇欲晃的金凤步摇,模样和原来并无大差,只是精神残减,一袭桃红敷绣梅花对襟褙子空空挂在身上,显得身形消瘦,不由关心道:“我怎么瞧着你比先前消瘦了?连衣服也大了一圈出来!”

  陈芸面露尴尬,道:“娘可千万别多心,

  并非我最近过得不好,这一向老太太、太太待我都极好,恨不能掏心窝子对我,只怪我自己不争气,一遇到酷热天气,胃口就变差了!”

  金氏听了,半天没有言语,最后又莫明其妙地高兴起来,巴巴问:“你只是胃口不好,没有什么旁的症状吗?”

  “就是不大想吃饭!”陈芸诚恳说着,瞥眼见金氏失望地塌了塌肩,立马反应过来她刚才在怀疑什么,于是羞红了脸,嗔道:“娘,你想什么不好,怎么想到那头上去?”

  “哎呦,我的傻闺女呀,你这一成了婚,怎么脑子还不好使了呢?”金氏叹着气,拿手指指了指陈芸,然后才静下心来,平心静气道:“你和复儿成婚已有三月,虽然你们夫妻和睦,长辈们也和善,怀胎不急于一时,可要是能怀上的话,那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你们老太太若知道了,定然乐得跟花一样,便是你姑妈也会对你另眼相待!”

  “这种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称得上是可遇不可求,哪里是一时之间想有就有的呢?”陈芸语带哀愁,“何况,相公这几个月正在江宁游学,没个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

  “听你提到复儿,我倒想起彦哥儿来了,你都还没听说吧,他才进了会试,如今已是进士加身了!”金氏满眼发光地说着,忽然又在脸上流露出一点点期待,“复儿也求了十来年的学了,学问自是有的,只不知他何时才能熬出头来,挣个功名给你脸上添光!”

  陈芸不置一词,沉默了好一会子,才问:“我许久不闻家里的事,彦哥儿和堂嫂和好了没有?”

  “还没呢,你堂嫂自打回了娘家以后,倒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理也不理你二伯父一家。你二伯父和你二伯母人老心短,又舍不得孙儿,倒好声好气登门求了几回,可你堂嫂不仅不给他们两口子好脸色瞧,还直接端了盆冷水泼他们身上,他们只好悻悻回来了!”

  陈芸听了这层细故,默默一叹,然后开口问:“彦哥儿自堂嫂离家出走,就没去低声下气地求一求过?”

  “说来也怪,你堂嫂离家好几个月了,彦哥儿竟是一回也没有去他岳丈家拜访!”金氏此刻细细想来,也感到十分纳罕,“不过,彦哥儿是有学问的,许多事都是哑巴吃扁食——心里有数,恐怕这事也是如此,我们不明底细,还是不要背地猜来猜去了!”

  陈芸点头称是,旋即又问:“祖父最近身体如何?”

  “唉,人说阴来阴去阴下雨,病来病去病死人。你祖父病了这大半年,总不见什么好转,成天际晕晕乎乎,连跟人说起话来,也是嘟嘟囔囔连不成句,我瞧着是日薄西山了!”

  金氏如实相告。

  陈芸听了,忧心道:“不

  是一直吃着药吗?”

  “吃着药是一回事,管不管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金氏唉声叹气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外头那些游方医生,嘴里哪有什么真话?不过是听着病患家属的话头,添油加醋地恐吓人一番,然后就稀里糊涂地开个药方出来,让你照方抓药。一吃吃了几剂,最后又不见效,虽然于身子并无大碍,可那病却是延误了,再等去找正经大夫来诊治,又要车费、又要马费、又要诊金、又要药钱,哪个请得动呢?”

  陈芸知道这是实话,只得叹息一声,又见窗外日头上来了,这才心平气静地问:“看这天色快到正午了,娘好难得来这里一趟,要不要我去禀明太太,留娘住下几日?”

  金氏连忙婉拒:“别麻烦了,我今日专门来瞧你的,如今见你大安,我这心里已十分满足了,现下没有别的想头了,只想着赶紧去给你祖父抓药,然后快快回庄里去!”说着,站了起来。

  陈芸见她要走,赶忙拦下道:“娘可别和我外道,你好难得来一趟,我怎好意思让你空手回去?甭跟我说什么外人的闲话,这凤凰栖在梧桐树,自有闲人论长短,他们不嫌嘴累,只管私下嚼舌根去,反正我是一个字也听不见的!”

  金氏听了这话,心满意足,想着陈芸终于体谅自己一个寡妇的难处了,不由停下脚步。

  陈芸面上带笑,三下五除二地解下了腰间系着的香囊,然后一把塞到金氏的手中,道:“这是我两个月的月钱,一共是四两四钱,虽然不多,可好歹是我一番心意,娘就不要推来推去了,只当我做女儿的的孝心,等下,连着那几匹尺头一总带回去吧!”

  金氏满是感动地望着陈芸,久久不语,只是沉沉点了下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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