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乌孙 第六十九章 桑桑之死(一)
七年前。
乌山之上的小糯米团子也渐渐长大,于是也开始慢慢学习太子礼仪,着蟒袍,戴高冠,活脱脱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那时他的生母帛元欢还不是王后,却凭借倾国之色一朝冠绝六宫。
一日,闲暇之余,他偷溜到猎场去玩,被一群英姿飒爽的少年人所吸引,被众星捧月围在中央的轻骑少年百步穿杨,一箭正中靶心,顿时博得围观众人一片喝彩。他看得呆了,情不自禁走上前去,想要加入他们,同他们一起享受男儿该有的乐趣。
不料就在这时正中的少年侧过身来,与他直直打了个照面,他恍然记起来了,这是琬娘娘的儿子,他的三哥。
可是三哥只是远远瞥了他一眼,便很快移开了目光,继续专注于手头的弓箭了。
“咦,三王子,这不是小太子吗,要不要叫上他一起?”这时,有眼尖的人发现了他的身影,提醒道。
“要玩你们玩吧,本王子可不敢,要是不小心碰伤了磕破了,父王非吃了我不可!”三哥皱着眉,面上满是掩盖不住的厌恶鄙夷,随即甩手便走了。
“额……”其余众人见为首的三王子都走了,于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真的去,开玩笑,三王子可是昆莫的亲儿子,他都不敢,他们这些人又如何敢轻举妄动?
“太子来了,我们给他清场,清场……”于是众人作鸟兽散,好像在躲避什么毒蛇猛兽溜得飞快,眨眼间诺大的猎场便又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捡了他们扔下的羽箭默默端详了起来。
“小孩,你也会玩弓箭吗?”
就在这时,他手上突然一空,一个娇小玲珑的褶裙少女不知何时出现,此时正笑眯眯把玩着趁他不备夺来的羽箭。
“我不是小孩。”他强调。
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想快快长大,最讨厌的便是别人叫他小孩了。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弓箭都拿不稳呢!看好了,箭要这么玩!”
少女轻拍了下他毛茸茸的脑袋,随之一个潇洒转身,裙摆飞扬间,手里的羽箭也跟着直直飞了出去。
“啪!”地一声,亦是正中靶心。
惊艳之余,他听见她说,
“我叫桑桑,射箭这种事,我最在行了,以后我教你啊!”
--------------------------------------
从那之后,他便经常从乌山上偷溜出来,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与桑桑已经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了。
他们经常并肩坐在高高的胡杨树上,或是在溪边,或是在檐上,她带着他几乎将这天乌宫通通都逛了个遍了,桑桑只是个普通的小侍婢,却跟别人都不一样,总能想出些新花样变着法地陪他寻开心,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是这天乌宫第一个不将他看作高高在上的太子,似乎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寻常人家普通的小孩。
“桑桑,快来尝尝我新得的铜锣糕!”
这天晚上,他新得了一盘子新鲜吃食,于是兴冲冲地叫来桑桑一齐分享。桑桑最近新养了一条小狗,被她养的胖乎乎圆滚滚的,于是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滚滚。
谁知也就是这条小狗,无意间替他们挡下了一劫。
他抬袖时无意间碰翻了几块掉在地上,一直绕在脚旁打转的滚滚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美事,几口便下了肚,蓬松开花的尾巴当即摇得更欢脱了,结果摇了没几下,便口吐白沫,哀嚎起来。
“滚滚,滚滚,你怎么了?”他慌了神当即蹲下身子去察看,可滚滚倒在地上挣扎抽搐了一会,还是痛苦死去了。
桑桑亦是惊慌失措,过了半晌才冷静下来,将目光转到那盘子铜锣糕上,秀气的眉微微拧起。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他吓得懵了。
“小岙,你这盘糕点是哪里来的?”她吸了口气,强作镇定。
“是,是王后娘娘宫里的小春子专门留给我的,他人可好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吗,”桑桑叹了口气,顺手从头上拔了只银簪递给他道,“诺,这个给你,记住以后不论谁给你的吃食,都要偷偷用这根簪子试过不变色再吃,明白吗?”
“无论是谁?那桑桑你呢,你给我的,我也要试吗?”
“没错,”桑桑蹲下来,认真道,“就算是我,也不敢保证永远陪在你身边,所以你能信的,只有你自己。”
“可是,我不想这样,我是做错了什么吗,怎么人人都要害我?人人都不能信了……”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小了,他当时年岁还小,自是不知人心险恶的道理,也猜不透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是没来由感到一阵难过,沁入心扉的难过,为滚滚之死,也为自己错付的一腔赤城。
见到他红着一双眼泪眼模糊的模样,桑桑又好气又好笑,连忙连声哄慰道,“好了好了,没人要害你的,只要你再乖一点,就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真的,你莫不是诓我?”
“没有没有,我向你发誓行了吧。”桑桑被他缠得没法了,只得从袖中掏出杀手锏来转移话题,“对了小岙你不是之前一直吵着要听我的筚笳吗,姐姐今天就满足你,说吧,想听什么曲子。”
桑桑不仅箭射得好,筚笳吹得也是一流,只可惜他笨得很怎么也学不会,只得每每都痴缠着桑桑吹给他听,这回主动提出来倒还是破天荒头一回,于是他眼前一亮,瞬间便这些烦恼抛之到九霄云外。
“你说的,那我要听《采薇》。”
“好!”
桑桑慨然应允,轻阖了双眸,双唇微启,悠扬缠绵的乐声便随之响起,响彻整座天乌。
他乖乖坐至一旁,听得如痴如醉。
--------------------------------------
时光如白驹过隙,恍惚间又是一年过去。
自王后嫡子夭折,继元欢之子浮丘岙被封为太子之后,后党与太子党的矛盾,便呈白热化日益恶劣,处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不停。
他渐渐懂事,也隐隐晓得其中微妙,便也自觉远离中宫,不想再涉足过多的纠复,只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饱览群书,丹青水墨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得,唯独该学的太子之道却偏偏毫无兴趣,甚至避之不及,而母亲倒也开明,对于他的琐事从不横加干预,只道人生苦短,我儿开心便好。
于是更多的时候,他会去找桑桑。
诺大的天乌宫,也只有她最懂他了。他的愁绪,他的彷徨,他的心事,也只会说于她一人听。
直到那一日,一切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