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乌孙 第十八章 迦蓝殿
夜凉如水,向来冷清的伽蓝殿也因为来客的造访而难得多了一丝人气。
“你可真是沉得住气,要是我,岂容得下那姓帛的狐狸精在这天乌宫作威作福那么多年!”空旷的大殿里,一个满头珠翠的硕壮女子盘坐在垫上,话至兴处手头的果盘一晃,茶点碎屑撒的满地都是。
“咯吱咯吱。”无人回答,只有一声又一声延绵不断的奇怪声响从帘布后头传来,像是木块挤压着线头摩擦出来的腐朽声音。
一个发髻高耸却形容枯槁的女人,正独自枯坐在纺车前,眼皮抬也不抬,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台面上的金线。
“我的好姐姐啊,你与其在这里日以继夜的颓废下去,整日里与这金线银线较劲,不如想想怎么哄好王上给自己后半生谋条出路吧。”
“呵—”右夫人伯颜氏低笑了一下,连笑声都是化不开的腐朽。
“男人的心只要不在你那儿,任凭你百般讨好终究也不过竹篮打水,这道理,按理说妹妹应该早就是深有体会了,又何须撺掇我来多此一举?”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下了什么咒,咱们伯颜家的女儿,都是那么命苦,当年要不是那个贱人,我也不会……”
念及往事,女人愣了愣,接着掏出帕子来抽噎了几下,眼看着一双三角眼当下就要挤出几滴泪来。
“行了行了,少再我面前卖惨,旁的我不知道,单说你当初自从使着性子屠了人家姑娘满门以来,一直到你那窝囊男人至死,身边可不都干干净净,再不见半点莺莺燕燕的影子。”
“哼。”女人顿时收起眼泪,目露凶光,征时变了副面孔,“只怪他们家门风不正,教养出这种放着脸皮不要,专会勾搭人有妇之夫的狐狸精出来,敢找我的不痛快,也勿怪我心狠手辣。我们达禄家的女儿,生来尊贵,从小都是随男人们一样,骑在马背上过活的,哪里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姐姐,我还是不明白,你若是不便出手,妹妹代劳悄悄地将那女人同那小孽种的命取了便是,别说是一个小小的破落户公主了,就算是乌孙家的人来了,又敢说什么?”
右夫人不是不知道自己这远房族妹的性子,但也没料到她能说出这种蠢话来,当即白了那女人一眼,“你当人人都跟你那死鬼丈夫一般软弱无能。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伯颜家再这么声势浩大也是臣,昆莫如今再怎么振聋发聩也是君,你真当他是傻的这么好糊弄,他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就这么没了,第一个受牵连的,必定是伯颜一族,到那时你我二人,真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你可别忘了,当年的阿古占一族,是怎么没的,就是因为多了像你这样的蠢人。”
当年帛元欢初进宫就被封为夫人,专宠两年诞下一子后更是母凭子贵,风头都要赶过当时的阿古占王后去,旧王后出系名门却是膝下无子多年,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几次三番加害帛夫人不成,又将矛头对准了不过孩童的小太子,乃至牵连无辜。昆莫盛怒之下将她贬为叱奴,贵族嫡女落得个生生被人践踏而死的下场,帛氏也在那不久便顺理成章坐上了王后宝座。而当时也是育有一子的伯颜琬,却因为一贯低调处事的作风,从而逃过了一劫,韬光养晦多年才有了今日伯颜一族风头日盛,与王后一党平分秋色的二足鼎立的局面。
女人听了心头一震,涨红了脸直呼自己鲁莽迂腐,不似族姐思虑周详。
右夫人微撇了眉,不耐道,‘’好了,自从这些日子你来了天乌宫,我这伽蓝殿,就没一刻是闲下来的。也难怪秦勒家的都容不下你。‘’
‘’切,就他们那帮老古董?若不是以前我一时昏了头死活求着我阿爹要嫁给艾合,哪里还有他们什么事?现如今艾合也已经不在了,我也没落得半点子嗣,自然是无事一身清,好过来赤谷帮衬着族姐,眼下一门心思地扶持我们伯颜族出类拔萃的三王子才是正形儿。‘’
右夫人嗤笑了声,收拢好丝线,起身撩起墨绿帘帐出来,露出张颜色尽褪眸色仍精光不变的脸来,没好气道,‘’哈曼,常言道‘光说不练嘴把式’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就说我上次托你出宫去寻的丹青圣手的真迹,拖了这许久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被点到名字,哈曼这才如醍醐灌顶般,忙不迭从怀中掏出一件包裹得严严实实地长形物事,献宝一般呈了上去,‘’哎呀,我今个儿可不就是专程来给族姐送来了嘛!哎,其实早该拿来了,只是上回背运碰上个不长眼的妮子给玷污了一块,幸好还来得及送去补救,要不然…‘’
‘’嗯。‘’右夫人带上丝制手套,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番,果然是非同凡品。
‘’族姐,你什么时候也学着那些汉人迷上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真是不明白,一张废纸能金贵成那样,花了我好些功夫呢。‘’哈曼凑在跟前一想到就是这张废纸就搭上了自己小半年零花就是一阵肉疼。
‘’你不喜欢,架不住别人喜欢,咱只管投其所好便是,你可切莫小瞧了这张废纸。‘’右夫人仔细收罗好了,展颜一笑。
正当这时,有侍女佝偻了腰上前一步,‘’启禀夫人,三王子来了。‘’
话说着浮丘旸就已几步走来,先是依照惯例给生母行了拜礼,目光一转见了哈曼也施了个平礼招呼道,‘’这么巧,姨母也在。‘’
见到已长至成人身量,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的浮丘旸,自然是姨母看外甥,越看越爱,哈曼咧开了嘴笑,又是好一顿恭维。
浮丘旸正值少年,血气方刚之际,哪里听的下这些,礼貌敷衍了一番后,便转身走向了伯颜氏,目光一斜,似是不经意间滑过几上物事。
“父王寿辰将至,今年吩咐由我来全权操办,我那边均已布置妥当,不知母亲这里?”
“哈哈哈,做得好,不愧为我儿,有子如此,为娘,又岂能不为你助力?”右夫人拊掌大笑,全身的筋骨一下子仿佛顷刻间活络了起来似的。
浮丘旸很快便被拉了拢来,耳语一阵后,母子皆是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倒引得一旁的哈曼摸不着头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