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十三年夏末秋初的这场天花逐渐沉寂下去的时候已经是除夕了。
宫里摊上这场劫难的皇嗣有好几个:按照排行,秦王、三皇子、楚王、六皇子、十皇子、十三皇子、十五皇子都在其中。
索性大部分皇嗣在太医的诊治以及侍者们的照顾下,到底平安无事。但前后也走了俩位皇嗣,都是皇子:十三皇子去后未久,十一皇子也随之发病,继而夭折。
两位皇子的生母一度崩溃,其中靖妃尤其的死志坚定,前后尝试了投井、吞金、悬梁等方式,但都被近侍们救了起来。后来她也染上了天花,倒是定定心心的等死了,可是让她感觉荒唐的是,她明明毫无生意,药也不怎么肯吃,竟然熬了过去!
除却面上落下些许痕迹,再无异常。
德妃还好,毕竟还有个三皇女在。
她恸哭数次后,到底在左右劝说下,一点点的恢复了过来。
至于妃嫔,靖妃、贾氏、平氏都也染上了,还有至少十几个宫嫔……当然这种时候,宫嫔的死活压根没人在乎,具体多少,也就不清楚了。
三位妃子一个都没死,甚至贾氏面容损毁都不是很严重,靖妃其次,最倒霉的是平氏,据说是夜间绑缚的绸带松了,以至于她无意识的抓破了好些疱疹,虽然性命保住了,原本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庞却惨不忍睹。
“……宫里都说平昭媛怕是被皇后娘娘坑了。”陈兢私下里告诉云风篁,“说是皇后娘娘那边故意授意伺候昭媛的人,趁昭媛入睡后,将绸带松开,好让昭媛毁了容貌。如此昭媛不好外出行走,就算活着,却哪里能够做什么呢?”
如此即使往后平纤宜母以子贵做了圣母皇太后,也没法亲自出马跟顾箴争权了。
云风篁寻思着顾箴自己恐怕想不出这法子,又或者说,当时还沉浸在三个孩子都感染天花的噩耗里悲痛万分的皇后,没这闲心。
要么是有人针对皇后又要传谣了,要么就是皇后左右,最可能的是顾氏所为。
毕竟曲太后的教训,顾氏不可能不汲取。
她如今心情还算平静,主要是十五皇子跟秦王先后染病,却都熬了过来。
就算俩孩子脸上落了许多痕迹,但太医信誓旦旦说,两位皇子年纪还小,配了膏药日日涂抹着,将来其实凑近了也看不太出来。
这让云风篁心头大石落下,最近整个人都宽容了很多。
此刻就含笑看着不远处氍毹上的十五皇子,微笑道:“管她们呢,反正也是平昭媛跟皇后之间的恩怨……说起来皇后也真是,不管这种事情是不是她做的,一次两次都有人在说,她也不知道管管。”
“皇后娘娘如今可哪里有精力管呢?”陈兢说道,“她昨儿个又病了。”
这次皇后倒不是心病了,而是纯粹累的。
毕竟膝下三个孩子同时染病,皇后就算被拦着没有亲自去照顾,却哪里有一刻能够放下心来?
最要命的还是,三皇子跟十皇子是差不多时候染病的,但楚王,却是这两位已经痊愈的七七八八的时候出的花!
也就是说,皇后才以为可以松口气,楚王不好了。
这种打击……好吧,今年云风篁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待遇,十五皇子才被太医宣布脱离危险,秦王就遭了。
她没像皇后那样一夜老去十几岁,一个是她比皇后年轻了近十岁,第二个就是她对两个孩子没有皇后那种恨不得以身相代的疼爱。
此刻听着就很感慨:“可怜见儿的,回头送些滋补药材去中宫罢。今年……唉,今年谁都不好过。”
宫禁为了皇帝的安全,至今没让皇帝前来后宫,云风篁在秦王脱离危险之后,为了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淳嘉,专门派人去问候过,得知皇帝这几个月下来,苍老了很多。
甚至眉心已经有了分明的蹙痕。
想到此处,她冷不丁问:“陛下在前头收了多少女子?可有需要特别留意的?”
陈兢一惊,素来机灵的人噎了一会儿没回答,心就沉了下去。
云风篁就笑了:“果然。后宫差不多半年没能伺候陛下,就算皇后忙不过来顾不上,陛下跟前那许多人又不是死的,怎么会不惦记着给陛下分忧,顺便也是给他们自己找个日后可能的靠山呢?都有多少人?什么来路?有特别投陛下心意的么?”
“……回娘娘的话,前些日子确实有人建议给陛下进献一些寒门良家子解乏。”贵妃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兢哪里还敢阻拦?
只得赔笑道,“人不多,就十个,而且陛下也不怎么理会……并没有特别喜欢的。奴婢不是故意瞒着娘娘的,只是见娘娘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怕娘娘置气。”
云风篁淡淡说道:“置气?区区十个人罢了,本宫若是都要计较,那在宫里这些年,还能活么?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许再瞒!若不是本宫起了疑心,怎么?你还打算瞒到那几位得宠生子,陛下将本宫彻彻底底忘记了?这对你有好处?”
陈兢连忙跪下来频频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那起子东西算个什么?哪里配跟娘娘相提并论?却怕娘娘心里不爽快,不能好好调养身子骨儿!”
这是实话,他知道皇帝那边进了新人后就一直打听着,要是觉得有能够威胁到绚晴宫的,除非自己能够处置,不然怎么可能继续不吭声?
“行了。”云风篁也没真的生气,因为如她所言,生气不过来的,宠夺专房这种事情,可以一时,怎么可能指望一世?
再说了,就她对淳嘉的了解,皇帝自己未必半年都熬不住,主要他很忙,本来就不是重色的人,忙起来根本想不到这许多。
但太初宫上上下下,还有前朝诸臣,总有一部分人,会帮他想到的。
只是进了十个人,还都是寒门良家子,这在云风篁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她还以为某些怨恨自己的人,会将够资格封妃的高门贵女塞进来呢。
此刻叫起了陈兢,就心平气和问,“将那些新人挨个与本宫说来……陛下喜欢不喜欢,本宫自有主张,可轮不到你置喙!”
虽然她觉得淳嘉不至于现在就对自己移情别恋,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云风篁可不认为这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像自己这样厉害了。
再加上外朝多少人看她不顺眼,想找人分宠的心思估计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进献的新人,恐怕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绝非善茬。
陈兢觉得不足为惧,人家可未必当真没前途。
此刻云风篁一面听着陈兢的禀告,一面寻思着,也是时候恩泽一下六宫了。
翌日她专门去了皇后跟前,同皇后说起此事:“最近一次晋封六宫距离现在很有些日子了,如今前朝那边有人进献了新人服侍陛下,虽然由于种种原因,她们还未有名份,但也是迟早的事情。妾身寻思着,如今高位又有了许多空缺。再加上有些人伺候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娘娘您看?”
皇后还病着,只是听说贵妃过来强撑着接见罢了,如今就是无精打采的,声音里都透着虚弱,缓声说道:“这些事儿你看着办就好,你反正也是熟手……本宫这两日乏着,就不多言了。”
后妃此刻的关系比疫病刚刚流传时好了许多。
主要是同样遭遇了前一个孩子才好后一个孩子就出事的打击,中间皇后支撑不住,一度觉得干脆一起上路算了,要是平常时候,近侍可以禀告皇帝、可以请示顾氏,但宫城封闭的情况下,他们急切中间竟然只能去求贵妃。
云风篁难得发善心,亲自到崇昌殿安慰了一番皇后。
她的口才要说服本来也不是真的想死、只不过压力太大吃不消的皇后当然是没问题的。
经此一事,皇后本身不说,连带近侍都对贵妃有了很大的好感。
其实也不止她们俩,这次六宫封闭下来,整个宫闱的关系都好转了许多。
故此眼下皇后对于贵妃的要求一口答应,再说这对皇后自己也是有着好处的,毕竟新人什么来头她心里也有数,多半就是昭武伯夫人说的那几家弄进来的,反正跟顾氏没什么关系。
那她干嘛特别照顾?
甚至因为目前对贵妃还是有着好感当中,皇后心里还有点儿愧疚,就更不可能反对了。
她甚至直接将凤印交给了贵妃,让贵妃全权主持后宫升迁:“你办完之后再还给本宫就是了。”
云风篁假意推辞了两回,见皇后态度坚决,并无勉强,也就答应下来。
回到绚晴宫之后,她屏退左右,独自拿出凤印,认认真真的欣赏了许久……说起来,她协理六宫已经好几年了,但将凤印拿在手里随意把玩,这还是第一次。
毕竟一直到现在,这枚代表着中宫权力与地位的印玺,仍旧爱有着名正言顺的主人。
以往云风篁就算依仗宠爱,权势凌驾于皇后之上,许多事情,不管皇后愿意不愿意,都得按照她的意思来,但……
需要加盖凤印时,也都是拿到皇后跟前去,由皇后,或者皇后的近侍,亲自动手。
她自己,偶尔也会得到亲手加盖的机会,但那都是有皇后以及皇后的侍者们看着的,不可能说如此恣意欣赏。
难得今日顾箴大方,云风篁摩挲着凤印温润的玉质,却有种不想再还回去的冲动。
只是痴迷的欣赏良久,她叹口气,还是将其收回匣中,命人去传德妃等人:“今岁以来,宫禁之中事情频发,如今年关将近,再者疫病渐消……虽然陛下还是被拦着不能来后头看咱们,但咱们自己也该松快松快,给来年一个好兆头了。”
“本宫与皇后娘娘商议之后,决定晋封六宫!”
“四妃升无可升,自然不在其中之列。”
“但空缺的淑妃还有这两年空置出来的高位,却人人都有着机会。”
“就是底下的宫嫔们,也打算选上几位勉励。”
“毕竟服侍陛下这许多年,就算未曾生儿育女,却也有些苦劳。”
“哦,还有,前朝这几个月,外臣似乎进献了十名寒门良家子服侍陛下,如今虽然还没正式位份,但等给皇后娘娘见礼后,想必也会有着安排的。”
云风篁一番话说毕,被召过来议事的妃子都是神色复杂。
怎么说呢?
才高兴有机会晋位了,就听说新人又来了,还是十个……
大家都悄悄拿眼角打量贵妃的神情,想知道贵妃如今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