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灯火通明的夜里，明珂的老宅里时不时传来一阵哄笑声。
在江城的好友几乎全都聚在这里一起过大年，满满围着坐了一大桌子人。
屋子里染着炉火，把冬日的寒冷全部驱赶至门外。
艾米站起身去检查特意留的通风口，以保证一屋子人烤炉火的安全。
老宅的客厅和厨房也都是独立的，需要穿过四四方方的院子才能抵达。
她检查过通风口之后顺势推门出去，准备去厨房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屋外很冷，艾米拢好脖子上的红色围巾，裹紧衣服后快步朝着厨房方向走，在转过院子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这是明珂家，来的应该是特地上门拜访的客人，她直接去开门会显得不太礼貌。
于是艾米走出厨房找到明母。
“外面好像有客人来。”
“这个时间点吗？”
天已经黑下来，虽然年夜饭还没正式开始，但的的确确已经入夜。
大年三十的晚上，谁会来他们家？
明母抱着这样的疑惑走过去透过门缝朝外望了一眼。
门外，是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洋派人，鼻梁上架着儒雅的金丝眼镜，右手提着一个用红绸子包裹起来的方形东西，模样像是古时候上别人家做客时带的礼物。
明母不认识这个人。
但她还是把门打开，客气地问：“请问您找谁？”
也许这个人是明珂的同事或者朋友。
不料，那人却朝她微微鞠躬回答道：
“戚女士，我是特地来找您的，想要和您谈一谈明珂先生的事情。”
“找我？”
明母有些不解，她从乡下回城以后，已经没有再去过任何社交场合，平时都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尽量降低存在感，就怕再发生之前那样的浩劫。
其他和她一样重新回到岗位上的同事也差不多情况，所以虽然平时在学校里相处得还不错，平时私下也不过太经常走动，更别说大年夜这样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没错。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明阳鸿先生的新代理人吴新立，很高兴见到您。”
“哦，是这样啊，那你应该和明珂谈。”
明母这么多年一直等着明阳鸿，但最后等来的是他在国外再娶并且又生了一个儿子的消息。
一片真心错付，尽管她良好的家庭教养让她不会歇斯底里，也让她能理智思考，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明阳鸿不知道能不能再有机会回国，在海外再次结婚生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从感情上来说，她实在是没办法再笑容满面地面对和明阳鸿有关的人和事。
特别是在她隐约猜到艾米之前经历的那场火灾可能和明阳鸿那边有关系以后，她在这件事上第一次和明珂统一战线，坚决表示不愿意再和明阳鸿那边有任何牵扯。
“不，今天的事情是要和您谈，只需要耽搁您三分钟的时间。”
吴新立态度坚决，明母回头望了一眼，屋里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唯一知道有客人造访的艾米也在厨房里面打下手为年夜饭做最后准备。
院子里的氛围很好，她不愿意被眼前这人破坏掉。
于是，明母抬脚走到门外，轻轻掩住大门。
“请讲。”
吴新立比起龚达来说更加公事公办，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我是受代理人所托来与你协商。明阳鸿先生希望能在港城见明珂先生一面，他作为明珂先生的父亲有这个权利。”
“他想见明珂为什么不让你直接和明珂谈？明珂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去或者不去应该由他自己做决定，而不是和我说这些。”
在明阳鸿的事情上，明母不愿意干涉明珂。
明珂如今已经大学毕业在社会上工作，她身为母亲没必要事事把关。
“明珂先生和明阳鸿先生之间有些误会，明珂先生拒绝和明阳鸿先生有关的任何人交谈，因此我只能来找您，希望您能够转告明珂先生，今年十月明阳鸿先生会在港城待两到三个月时间，只要明珂先生愿意，在这段时间内随时可以去找他。明阳鸿先生说，他和您一样，都已经青春不再，是半只脚踩进土里的人了，他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见一见他的孩子。”
明母脸上的表情没有因为这番话出现任何变化，只是维持着对待陌生客人的基本礼貌。
吴新立说完以后，她也没有留客更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客套话，直接进院子关门。
这对于向来会目送客人走远再转身关门的明母来说，足以表达她此时心底的愤怒。
“阿姨，怎么了？”
艾米正好从厨房过来拿东西撞见这一幕，有些担心地问她。
明母稍一犹豫，把艾米带到没有人的地方去，问：
“珂儿的父亲让人来告诉我，说他今年十月会在港城待一段时间，想要见珂儿，这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珂儿。他是成年人，我觉得他有自己做决定的能力，但是他现在根本不愿意听任何和他父亲有关的事情……”
这件事明母是真的为难。
她身边也没有更加亲近的亲人，明珂本身又情绪内敛，以至于她不得不向艾米求助。
“阿姨是想要听听我的想法吗？”
明母点头。
“我不确定要怎么做更好，我担心这件事如果没有处理好，珂儿以后心里会有遗憾。”
至于什么遗憾，明母没有明说，但艾米能懂。
明阳鸿和俞露清生的那个孩子都已经快要毕业出来工作，他本人的年龄已经不小了。
在死亡面前，曾经他做过的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微不足道。
“依我对明珂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愿意再听到和叔叔有关的任何消息。”
他现在甚至不愿意再听到明阳鸿的名字，否则会控制不住周身的戾气。
艾米知道，这是因为之前她遭遇危险的事情真的把他给吓坏，现在明阳鸿三个字在他那里就等同于不定时炸dan，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爆炸给他身边的人造成伤害。
他不敢赌，也不会去赌。
“唉……”
明母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答案她早就已经想到过。
“阿姨是希望明珂去见见叔叔吗？”
明母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希望他怎么做，身为母亲，我希望他能开心快乐，也希望他能在以后回想曾经的时候，能不留遗憾。”
艾米不是很明白这种感情。
她没有感受过父爱母爱，唯一对家的感受都来自于王奶奶和明母。
但她想，那肯定和真正的父母之爱是不同的。
艾米略微思考了一下，才对明母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试着和明珂说说看，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他手上。”
明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多谢。那孩子现在还是不太喜欢和我说话，如果我提到他父亲的事情，可能他根本不会听完就会打断。”
艾米安慰了明母几句，然后和她一起再次为年夜饭忙起来。
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继续过不是吗？
年夜饭十分丰富，荤素搭配，凉菜热菜都不少，饮料也都是米乐出品，旁边还摆着一台现在并不常见的彩色电视机。
彩色电视机是现在的新款，比以前的黑白电视机大一些，屏幕后面是大大的一坨，就像是艾米记忆里最老的那种台式机电脑一样。
现在电视节目并不多，但因为是新年，里面一直放着喜庆的音乐。
所有的菜都上齐全以后，大家高高兴兴做到各自的位置上，在欢快红火的音乐中举杯轮流说着吉祥话。
窗外，是万家灯火，摇曳生辉。
另一边的深城里，艾父艾母和艾前进也坐在出租屋里面，一起坐在小小的饭桌前面吃饭喝酒说话。
“我和你妈早就知道女儿都是靠不住的，只有儿子才最顶用。这不，现在我和你妈没工作了，找你上面的三个姐姐，一个跑得比一个快，谁都觉得我们是麻烦不愿意伸手帮我们，还是你好，明明刚开始工作条件比他们艰苦那么多，却还愿意养着我们。儿子，别怕，我和你妈还年轻，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过完年就马上出去找工作。”
艾父不是说空话假话，而是真的这么想的。
他和艾母对艾前进是真心疼爱，不愿意让他吃半点苦头，当然不会愿意在家里给他增加负担。
如果艾家只有他们三个人的话，那绝对称得上是和谐美满的一家人。
艾前进没有接他们的话头，他知道没办法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男女平等，更没办法直接告诉他们，三个姐姐之所以不愿意帮他们完全是因为他们以前做得太过分。
他以前也很混蛋，几个姐姐在家受的那些苦都和他有关系。
艾前进没办法做别的，唯一能做的是好好孝敬爸妈，让他们晚年生活能过得好好的，不至于太差。
而且，此时在远离家乡的深城，能有艾父艾母陪在身边一起过年，他心里是真的感到幸福。
想到这些，艾前进举起面前的酒杯。
“来，爸，妈，我们一起喝一杯，祝明年我们都能红红火火赚大钱，到时候买大房子大彩电，我们一起把日子越过越好。”
艾母眼眶有点发烫。
她转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嗯，好，你一定能赚大钱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