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熙,孟熙!你没事吧?!”
耳边有人焦急地呼喊,孟熙捂着胀痛的额头,头晕目眩,眼前一片眼花缭乱的白光。
她脚底发软,任由那人把自己扶到旁边坐下。
脑子嗡嗡的……
大量奇怪的,和她记忆里完全不同的信息挤进来。
孟熙头痛欲裂,晃晃脑袋,却引起胃里一阵翻涌。
视线有一瞬恢复正常,身旁灰头土脸的俊朗男人正拿着手机,嘴巴不停地开合。
她勉强挣出一份清醒:“展会……”
男人的回复像隔着一层玻璃罩,模糊不清:“服你了姐姐,这时候还想着展会呢!没死算咱俩命大,你别乱动,救护车马上来了……”
他喋喋不休着还说了什么,声音落在孟熙耳中,却越来越遥远……
她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
孟熙意识到这是梦。
漆黑无光的空间里,她身前漂浮着一本厚厚的书,无风自动,哗啦啦地开始翻页。
书页间印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快速翻动间,孟熙只能瞥见意义不明的只言片语。而有部分则脱离书本,化作一条条墨线,在她身边绕了两圈,直直地冲向她的脑门——
“……!”
孟熙看见自己穿着高中校服,站在后校门前,固执地拽着某个男生的手臂。
男生回过头,熟悉的脸,是她的发小韩逾明。
“有完没完?”
韩逾明重重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甩开她:“和你说过多少遍,少来纠缠我!都什么时代了,还拿家族婚约那一套说事,你活在上世纪啊?”
……???
孟熙难以置信。
先不提内容,韩逾明胆子肥了,敢这么和她说话??
她条件反射地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而另一个“孟熙”,则眼圈一红,咬着唇看他走过马路,和另一侧骑着机车探头探脑的不良少年团笑骂几句,风一样地刮走了。
经过“孟熙”时,还有人欠欠地对她吹了个口哨。
孟熙:“……”
她冷笑。
未成年无证驾驶,等着罚款拘留吧!到时候别让爸爸去救你。
孟熙真想当场掏出手机来充当热心市民报个警。
可惜梦里的“她”没有这样的好习惯,不仅如此,还低头掉了两滴眼泪,对憋气的孟熙视而不见,转身返回学校。
画面骤然散开,五彩斑斓的光点纠缠汇聚,变换出另一个场景。
还是孟熙熟悉的地方——她高中时的教室。
记忆里的同学都在位置上好好坐着,偶尔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孟熙往后看,画了一半的黑板报下面搁着水彩颜料,“孟熙”坐在最后一排翻着课本。
走廊传来一重一轻的两道脚步声,还在说话的人顿时闭起嘴,低头看书,教室里鸦雀无声。
孟熙打小就没怕过老师,更何况现在是做梦,她大大方方地往门口看去——
晨光明亮,飞尘浮动。
十七八岁的少女清丽窈窕,白裙无暇,跟在老师后面走进来。
孟熙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在她身上。
——宋知意。
少女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自己的名字,板书和本人一样的温柔婉约。乌发扎成马尾,发梢轻轻扫着后颈,转过来的脸尚且带着点婴儿肥,平添几分柔软稚气。
她的笑容也温温柔柔,如同撒落一地的春.光:“我叫宋知意。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知意’。”
其实不需要她自我介绍,孟熙忘记谁也不会忘记这个高中时期的死对头啊!
宋知意是在孟熙高二下半学期转学过来的。
她长得漂亮,性格又温和,孟熙最初可一点都不讨厌她,还有意交好。
可宋知意不知怎么回事,面上对她的亲近表现得高高兴兴,暗里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针对她。
孟熙只觉莫名其妙。
她不是肯吃亏的人,几次之后当众和宋知意撕破脸,两人从此正式对上,比成绩比特长比外貌,没有不能比的东西。
连运动会给班级挣了几分都要较劲——宋知意不擅长运动,就给广播站供稿,洋洋洒洒地夸了孟熙十几篇,称得上字字珠玑,句句真情,恶心得孟熙差点在场上摔一跤。
如此种种,孟熙记得比昨天发生的事都清楚。何况后来……
孟熙胸前起伏了一下,紧紧盯着她。
然而梦里她说不出话,宋知意也看不见她。随着宋知意走下讲台,两人擦肩而过,这个场景也就此崩毁。
此时的孟熙绝没想到,还有比在梦里见到死对头却被无视更让人气不顺的事。
——她跟着一个个场景切换,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在这里,“孟熙”从小喜欢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韩逾明。
可韩逾明大概是眼瞎心盲,不喜欢她,更不想履行什么家族婚约。拒绝过她无数次,“孟熙”依然半点自尊都没有,坚持热脸贴冷屁股,撵也撵不走地跟在韩逾明后头。
直到宋知意转学过来。
校园恋爱故事开始,清纯漂亮的学霸校花和不良少年头子迅速坠入爱河。
空有美貌的“孟熙”不仅得不到爱情,还被宋知意的光芒衬托得一无是处,嫉妒使她发疯般针对宋知意,百般陷害,坏事做尽。
当然,她的阴谋都会被识破,最后事情败露,声名狼藉,仍旧不肯收手,找人绑.架宋知意,没成功不说,反而惹得韩逾明大怒,真正开始反击,把“孟熙”送进监狱,又在生意上打压孟家,导致孟家破产……
最后一个场景,是在正对操场的楼梯口,外边烈日炎炎,“孟熙”狼狈地跌坐在楼道阴影里,宋知意被韩逾明护着,冷漠地和她对视。
韩逾明厌恶地说:“孟熙,我警告你……”
孟熙没听完。
她恨铁不成钢,活活气醒了——怎么这么没用!手段下作就算了,干点坏事都干不好,你怎么不去青青草原上抓羊?!
她绝不承认那个“孟熙”是自己!
这个梦太逼真,又太憋屈,气得孟熙头疼。
她醒来看见陌生的白色墙壁,想要坐起来,顿时一阵头晕犯呕,有人急忙扶住她,用轻柔的语气问了一句什么。
孟熙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在用英语安抚她,询问她的状况。
鼻尖都是消毒水的气味,孟熙忍着不适转了转脑袋,是在病房里,自己手上还挂着点滴。
病床边说话的女人棕发碧眼,高鼻深目,不是认识的人,也不像医护,应该是谁找来的护工……
孟熙想起来了。
她昏迷前,和发小韩逾明来A国参加电子娱乐展,不幸在机场遭遇恐怖.袭击,脑袋磕了一下。现在看来是万幸没什么大事……
韩逾明。孟熙想起还有这么个人,顾不上脑门还突突跳:“我的同伴呢?”
护工说:“韩先生腿受了伤,在隔壁病房休息。”
只是受伤,那还好。孟熙松了口气,旋即想起那个憋屈的梦,火气还压在胸口,恨不得这就下床去打他一顿。
但她光是坐起来就犯晕想吐,暂时放弃了这没道理的迁怒。等医生过来做了基本检查,拿起手机给家里报平安。
韩逾明帮她联系过孟家。这会儿孟夫人已经上了私人航班往这里飞,孟熙联系到孟父和姐姐,聊了两句,又挨个回复亲戚朋友的消息,还有工作汇报……
孟熙头一跳一跳地疼,刚才做的梦总是清晰地在脑海里回放。
尤其是最后一个场景,盛夏的蝉鸣,烈日下的操场,楼梯旁的阴影里……宋知意沉默的目光,不断出现在她眼前。
神经病。
孟熙心里骂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她本来就不舒服,又心烦意乱,正想关了手机再休息一会儿,微博推送弹了出来:宋知意世界巡回演奏会最后一站,完美《冬风》惊艳全场!
……怎么哪里都有她?
孟熙点开了。
微博附带了一段视频,镜头里只能看见黑白琴键,以及完美无瑕的一双手,修剪得短而整齐的指甲,白皙柔润的指节,纤细却绝不纤弱。
她屈指按下琴键。
《冬风》,又名《枯叶》,是肖邦练习曲中难度最大的一篇。正如曲名,“像是冬天里的狂风,毫不留情地将枯叶卷向空中,使之在空中乱舞*”。
前奏是寒风来临前的沉静,而前四小节结束后,演奏者的指尖停了一瞬——
打破短暂沉寂的,是北风怒号的第一声!
她的右手飞舞出残影,正似凛冽的冬风,呼啸着卷起流泻的音群,左手则把握着坚定的和弦,是狂风席卷中不可摧折的标杆。
孟熙其实不怎么会欣赏古典乐,不过家里有人爱听,才有所了解。但这曲《冬风》,她点开视频,从头到尾跟着紧张的旋律心潮起伏,竟然没有一点走神。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如雷的掌声中,镜头回旋拉远。
音乐厅里灯光璀璨,演奏者的背影细竹般清瘦挺拔,纯白的丝绸礼服勾出曼妙腰线,乌发柔顺地散落,掩着雪白肩颈,她沐浴在光芒中,有种不可逼视的清艳。
镜头停止运转,最后一幕,是她恰巧回过头来。
是昙华绽放的一瞬,也是雪松林里踱步的白鹿,不经意的回眸。
那双澄澈柔美的眼眸里,仿佛映着清寂无垢的雪色,和茫茫天地间,被掩盖的一点苍翠。
视频戛然而止。
屏幕渐渐暗下来,孟熙回过神,和自己发怔的目光对上,慢慢松开了屏住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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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自网上对《冬风》的赏析,我也想不出更合适的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