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三军纠缠,中原暗流涌动。
徐州,下邳,刺史府。
徐州刺史臧霸高坐主位,下首两边各坐二人,除了一名文士之外,四人俱是虎背熊腰之辈,典型的猛将锐士。
左边是青州刺史孙观、东莞太守尹礼,右边是利城太守吴敦、下邳令武周。
孙观、尹礼、吴敦,以及已经被于禁斩杀的昌豨,乃是当初与臧霸雄踞泰山的泰山贼出身,投降曹操后,四人各有封赏,然昌豨反复无常,降而复叛,终致祸端。
而下邳令武周因法令言明,公私分明,当初属下犯法,严格依法办事,受到臧霸的敬重,引为亲信。
“兄长,如今之事,当助曹耶?当助刘耶?”孙观犹豫不决地说道。
臧霸率领泰山贼雄踞泰山之时,诸位首领便以兄弟相称,即使此时各有官职,私下里也未见生疏。
就在夏侯惇传信四方的同时,荀彧也同样传书各地州郡实权人物,两封信几乎前后脚送到了臧霸和孙观的手中。
而孙观收到两封信后,犹豫不能自决,立即快马加鞭赶赴下邳,前来征询臧霸的意见。
当初泰山贼的所有大决定,都是臧霸做出的,事实也证明,他的决策都是对的,如今之际,孙观自然也想到了臧霸。
而尹礼、吴敦则是被臧霸紧急传信找过来的,下邳令武周本就身居下邳,因而方才有今日之议。
“曹公待我等甚厚,屡次交兵,却能不计前嫌,委以重任,古之明君未有也,我辈忠义之士,不敢不以死相报之。”臧霸缓缓地说道。
这其实就是东汉二元君主体系的表象。
东汉年间,当朝天子虽为神州共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然而州郡长官皆各有门生,征辟人才以为己用,引为属吏佐官,定下君臣之分。
及至东汉末年,废史立牧,各州牧守名尊汉皇,实则多为割据一方,此般体系则更为彰显。
因此,对于臧霸等人而言,当今天子是君,曹操同样也是君,在臧霸这一类人的心目中,并非天子刘协就是唯一的效忠对象。
“兄长此言固然有理,但如今曹公战死沙场,命断长江,原本身系天下之人一朝魂断,曹公诸子皆年少,天下纷扰,何以济世安民?”尹礼接着臧霸的话说到。
“曹公身死,天子威仪自振,又得荀令君相助,身无掣肘,背插双翼,正是翱翔九天之时!以荀令君之王佐高才,岂是碌碌小人皆愿辅助之辈?况且其海内人望,却能背弃曹公而助天子,当知其决心之坚,如同磐石!”
下邳令武周言词凿凿,以他所知,荀彧绝非妄人,所思所想岂是肆意为之,其后必有缘由。
“兄长,何须费解?我等坐镇青徐二州,自成一体,何助曹刘?”吴敦生性鲁莽刚猛,不管不顾,他就想着一门心思跟着臧霸就行了,管他什么曹刘。
臧霸摇摇头,呵呵一笑,又有些苦涩。
“我等虽执掌青徐二州,然将士勇冠天下耶?将略雄于神州耶?以昔日淮阴侯之神武军才、雄略难当,又兼士卒之锐、兵甲之利,同样据齐地而傲视刘项,尚且不敢置身事外,坐观天下成败,我等又有何资本如此为之?”
臧霸所言淮阴侯即韩信,韩信克齐地而王,蒯通劝其坐观成败,韩信以不能背恩而不纳其言,实际上或许更多是天下只在刘项之间,不论诸侯、将帅、士卒,皆知天下不归项则归刘。
用兵若神如韩信者,若真独霸一方,恐怕齐地豪强、麾下将士,也不见得有多少人会跟着他。
而此时的臧霸,论名声威望、兵法韬略、雄兵猛将,无一能及当日韩信,自是心中惴惴,岂敢当真坐观成败。
若然如此,他日不论天下谁属,臧霸及其整个家族,都必将死无葬生之地!
孙观、尹礼、吴敦面面相觑,心中对臧霸所言,既惊诧,又愁闷。
“下官举荐一人,当能解刺史之惑。”武周见状,计上心头,而后拱手言道。
臧霸顿时被吸引,问道:“何人?”
“此人乃沛国龙亢人,桓范,字元则,其人才智高绝,虽年少,却驰名青徐,有远见卓识,当可解刺史之惑!”武周郑重地说道,看得出来,他很欣赏这个叫桓范的青年。
臧霸略一思忖,即道:“速传此人来见我!”
“唯。”武周当即领命而出,着人寻桓范而去。
长安城政事堂。
司隶校尉钟繇正与麾下众人议事。
“钟公,此事于公于私皆当应荀令君所邀,引兵往许昌,夏侯元让之言,不可信也!”
“是啊,钟公,荀令君信中言明当今天子乃英才俊杰,若曹公尚在,扫平乱世者必为曹公,然曹公诸子年少,若不早定名分,中原势必四分五裂,天下汹汹,不复安宁。”
钟繇先后接到荀彧和夏侯惇的书信后,立即便将亲信之人找来商议,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他也不敢轻易抉择。
一番商议后,钟繇麾下大部分人都赞同应荀彧之邀,其中尤以参军杜袭、河东太守杜畿、左冯翊郑浑为首,而凉州刺史韦康、凉州别驾杨阜、阎温则持保守意见,并未发表绝对意见。
“此事商议已明,诸公还请先去休息,待繇再细思之,明日给诸公一个答复。”钟繇并没有直接下决定,听了这么多意见,他还是要在想想。
“唯。”众人鱼贯而出。
钟繇出自颍川,与荀彧、荀攸交好,甚至和荀攸的感情都到了可以托付后事的地步,然而此时此刻,如此之事,不仅关乎中原谁属,更关乎钟氏一族未来之兴衰荣华,实在容不得他大意。
“文若、公达,此时当真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钟繇眼帘低垂,微微嘀咕。
“曹公啊曹公,何以不惜身自爱,至有今日耶?”钟繇面容有些绝望和惋惜,不住地摇头。
就在臧霸钟繇等人如此这般的时候,几乎同一时间,相差不过几天,整个河南河北各地刺史郡守府,但凡握有兵甲实权者,都在上演着同一件事情。
助刘耶?助曹耶?
应荀耶?应夏侯耶?
中原梁栋已折,大厦将倾,何人扶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然孰利孰害,谁又能事先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