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胖子明月没照沟渠?
“你罪在欺君。”孝庄老妖婆声音平淡,语气之中却尽是阴森杀机,“你早就知道了皇上的身份,只是故意装作不知,乘机献媚邀宠,故意讨好皇上,对不对?从实招来,哀家可以饶你不死!”
“我那露出破绽了?”卢胖子心中大惊,久经考验的肥脸上却条件反射一般呈现出一种疑惑得就好象看到外星人的惊奇神情,满头雾水的说道:“微臣早就知道皇上的身份?太皇太后老佛爷,你是在说微臣?”
“祖母,你怎么知道这点的?”小麻子也非常惊奇,也是把目光转到孝庄身上,心说我这祖母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和孔四贞、周昌一样,就是看这个卢一峰不顺眼?――朕觉得这个卢胖子很不错啊。
孝庄冷笑不语,歪一下头,向旁边的苏麻喇姑使了一个眼色,苏麻喇姑会意,上前一步淡淡说道:“卢一峰,你装蒜是没用的。既然你不知道皇上的真正身份,又和微服私访的皇上两次见面,交谈许久,那么对皇上的声音必然十分熟悉――刚才你下跪伏地之时,听到皇上的声音……。”
“微臣是觉得皇上的声音十分熟悉!”卢胖子何等奸猾,苏麻喇姑刚说了一半,卢胖子马上就明白自己的毛病出在那里。所以卢胖子赶紧打断苏麻喇姑的话,抢着说道:“这位娘娘一定想说,微臣既然觉得皇上的声音十分熟悉,为什么不先抬头看一看呢?”
“不错。”苏麻喇姑点头,说道:“你第一次陛见皇上,觉得皇上的声音熟悉,却不抬头偷看,此举是否太不符合常理了?这也证明了一件事,你早就知道皇上身份,所以听到皇上的声音,才并不感到意外。”
小麻子脸有些拉长,这才发现卢胖子这个反应确实有点不合常理。而卢胖子不慌不忙,只是磕头说道:“皇上明鉴,太皇太后老佛爷明鉴,我大清律法有载,未得允许仰面视君,属大不敬之罪!《千字文》也有载,矩步引领,俯仰廊庙,说的也是身为臣子者,行为必须谨慎检点,恭谨敬畏,不可有分毫的轻忽之举!微臣身为朝廷命官,圣人门下,岂敢有悖伦理?所以微臣虽然觉得皇上声音颇为熟悉,却不敢违反律法,抬头偷看。”
卢胖子这话确实是狡辩,可也有几分道理,让人无法辩驳,所以孝庄和苏麻喇姑听到卢胖子的解释之后,难免都是一楞,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小麻子则微微点头,颇为认同卢胖子的做法――毕竟,这条狗屁律法也是尊重他的皇权尊严,小麻子总不能认为卢胖子应该藐视皇权尊严才对吧?
老实说,孝庄对卢胖子的怀疑完全是出于一个政治家和老狐狸的直觉,并没有半点真凭实据,刚才好不容易才抓到一点点漏洞发难,却马上被卢胖子轻描淡写的化解,无论神情、语气和言语都不露半点破绽,以至于孝庄虽然疑虑难消,可也忍不住心中动摇――难道自己真的过于多疑了,冤枉这个卢胖子了?盘算许久后,孝庄微微点头,说道:“这么说来,还真是哀家和苏麻冤枉了你了,平身吧。”
“谢太皇太后老佛爷。”卢胖子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了起来,并且悄悄用眼角去打量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孝庄大玉儿――让卢胖子大失所望的是,年过半百的孝庄现在已经是连徐娘半老都算不上了,最多也就和照片里的慈禧太后去比比美,甚至还有所不如。
“卢爱卿。”待卢胖子站定,小麻子当即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是什么出身?”
“回皇上,微臣是秀才出身。”卢胖子老实答道:“微臣今年才在大理府院试中考了一个秀才,因为微臣知道自己不是读圣贤书的材料,就花了三千两银子捐了一个七品官。其后赶巧碰上曲靖知县出缺,蒙皇上恩典,平西王爷抬爱,把这个缺指给了微臣,微臣这才得以进京陛见,有幸得睹圣颜。”
卢胖子这点履历是小麻子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见卢胖子还算老实,小麻子便借着这个话头说道:“卢爱卿,朕见你的谈吐见识,不象是读不进书的那种人啊?既然你天赋奇高,又已经考中了秀才,为什么不接着考举人考进士,走堂堂正正的科举正途?非要走捐纳捷径入仕?”
“回皇上,微臣不才,学那些旁门左道和奇巧淫技,倒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卢胖子愁眉苦脸的说道:“可是一拿起四书五经,圣人之书,就是一个脑袋三个大,悬梁刺股、凿壁偷光都念不进去。微臣不敢欺瞒皇上,甚至就连微臣这个秀才,其实都是拣来的。”
“捡来的?怎么捡来的?”小麻子大为好奇――这件事在孔四贞收集的情报中可没有提及。
“回皇上,因为平西王爷麾下急缺文士,今年指定大理府录取十名秀才。”卢胖子肥脸通红的说道:“可是今年大理府考秀才的童生,总共只有九人,大理学道被逼无奈,这才把微臣的卷子从废卷中找了出来,凑个数。”
“还有这事?”小麻子和孝庄都是哑然失笑,不过这年头大清朝里一字不识的官员多了去了,小麻子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笑道:“卢爱卿,你可真是好福气,考秀才落榜赶上考官凑数,捐七品官赶上知县出缺,什么好事都叫你碰上了。不过卢爱卿,你就不担心这知县你干不下来?”
“回皇上,微臣不担心。”卢胖子毫不脸红的说道:“我大清第一文臣范文程范文肃也是秀才出身,可他照样能辅佐我大清太祖太宗定鼎中原,一统天下!微臣不才,愿以文肃公为榜样,以秀才之身为皇上司牧一方,治境安民,广施惠政,辅佐吾皇万岁成为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小麻子一乐,笑道:“你一个秀才出身的捐官,还想辅佐朕成为千古一帝?不过也好,只要你有这个志向,朕就会给你一个机会。”
“微臣叩谢皇上天恩。”卢胖子无可奈何的再次行礼,说道:“微臣回到任上之后,定不辜负皇上期望,定将治县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若不然,微臣挂冠归隐,退位让贤!”
“很好,朕相信你能办到。”小麻子点头,也不急着叫卢胖子起来,又慢悠悠的说道:“不过呢,对于你来说,回到曲靖之后,你的差使可不是将曲靖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么简单,还有更要紧更沉重的差使需要你去办。”
“请皇上明示,微臣定当铭记!”卢胖子再次行礼。
“卢爱卿,既然你是平西王挑选的官员,那你一定见过平西王了?”小麻子反问道:“对于平西王这个人,你怎么看?”
“大清栋梁!吾皇万岁的肱骨之臣!云南百姓的好父母,大清王朝的好王爷!”卢胖子斩钉截铁的回答,脸不红心不跳,就好象不知道廉耻二字究竟怎么写一样。
“嘿,这死胖子,见人就拍马屁啊。”小麻子笑笑。这时,孝庄忽然又开口说道:“卢一峰,既然你对平西王爷的评价如此之高,那你为什么要力劝平西王爷自请撤藩呢?”
“太皇太后也知道这件事了?”卢一峰先是楞了一楞,这才行礼说道:“回太皇太后老佛爷,正因为微臣对平西王爷评价如此之高,万分敬爱,微臣才力劝他老人家自请撤藩!”
“此话怎讲?”孝庄不动声色的追问道。
“回太皇太后老佛爷,自古以来,绝对的权力,便导致绝对的腐败!”卢胖子振振有词的说道:“平西王爷位列三藩之首,拥重兵,坐大镇,乃朝廷西南之屏障!皇上待王爷义同骨肉,爵至贵极!可谓位高权重,显赫一方!也正因为如此,平西王爷本人虽然对皇上忠如侍父,对百姓爱若待子,却始终无法避免属下之人依仗王府势力,欺压良民,横行不法,坏朝廷律法,辱王府尊严,负皇上恩泽!”
“是吗?”小麻子故意插嘴问道:“云南的情况,真已经崩坏到了如此局面?”
“回皇上,云南现在的情况,当然没有微臣说的这么严重,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苗头。”卢胖子放缓口气,说道:“而且王爷对于此等情况也十分重视,一旦发现,立即严惩不贷――微臣记得,大清康熙四年,贵州平远总兵赵良栋赵军门,就是因为贪恋权位,瞒报母丧不肯丁忧,坏我大清律法,辱我大清以孝治国之国策,无人臣之仪,无人子之孝!无父无君,弃国弃家!被平西王爷察觉之后,狠狠呵斥了一番,赵军门这才勉强报请了丁忧,总算是没给皇上和平西王爷丢了脸。”
“还有这事?这个赵良栋连给生母守孝都不肯,还真不是个东西!”小麻子楞了一楞,又暗暗记住了赵良栋这个名字――心说你小子不是不肯丁忧吗?朕帮你成全孝道,让你丁忧一辈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卢胖子又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平西王爷对于这些情况虽然十分警觉,严加禁止,无奈王爷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对此也已有些有心无力的迹象,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为家国天下计,为王爷的一世清名计,也为微臣的家乡父老长治久安计,微臣便做出了斗胆劝谏平西王爷自请撤藩的冒昧之举,微臣罪该万死!”
“你有什么罪?”小麻子又楞了一楞。
“三藩撤立,乃是国策。”卢胖子磕头说道:“微臣不过一七品小吏,辄敢妄言国家大事,僭越乱政,请皇上治罪。”
被卢胖子这么一提醒,小麻子这才想起来――卢胖子这个七品芝麻官竟然敢议论三藩撤立,虽然观点很对自己的胃口,但好象还是有点僭越的罪名。想到这里,小麻子换了一副严肃面孔,说道:“既然你知罪,又没有公开进言上书,直接扰乱朝政,那朕就饶你一次!但从此之后,不可再妄言朝政,扰乱国策,再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谢皇上,皇上训示,微臣铭记在心。”卢胖子额头贴地,又小心翼翼的说道:“除此之外,微臣还有一事,斗胆恳请皇上恩准。”
“说来听听。”小麻子本来就极其欣赏卢胖子,一口答应。
“微臣斗胆,想请皇上让微臣换到其他省份做知县。”卢胖子哭丧着脸说道。
“咦?”这次小麻子和孝庄都楞住了。小麻子惊奇问道:“卢爱卿,平西王爷既然对你如此赏识,你怎么不愿在他治下的云南为官呢?据朕所知,你进京之后,好象就是直接住进了平西王世子的家里吧?平西王世子对你如此厚爱,你怎么还不愿在平西王爷治下任职?”
“回皇上,这有两个原因。”卢胖子吞吞吐吐的说道:“第一,微臣是云南人,大清律令,本省人不得在本省为官,微臣不敢破坏朝廷法度。第二,微臣……,微臣……。”
“照直说,朕赦你无罪。”小麻子不耐烦的催促道。
“回皇上,昨天夜里,微臣收到消息。”卢胖子哭丧着脸说道:“微臣斗胆劝谏平西王爷自请撤藩的消息,不知怎么搞的,竟然已经悄悄的在平西王府之中有所传扬,有很少一部分的平西王府官员,对微臣恨得咬牙切齿,微臣怕……,怕……。”
小麻子和孝庄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卢胖子的言下之意――吴三桂手下那帮骄兵悍将老丘八听说卢胖子劝吴三桂自请撤藩,确实会有不少人生出要把卢胖子剁了的念头,眼前这个卢胖子想不心惊胆战也难了。暗喜之下,小麻子故意说道:“卢爱卿,你这话朕就不赞同了,平西王爷对你有知遇之恩,举荐之义,你不但不思回报,反而因为平西王府有几人对你稍有埋怨,你就生出了悖逆之心,你这么做,岂不是忘恩负义?背主求荣?”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卢胖子拼命磕头,战战兢兢的说道:“皇上训示得是,微臣收回恳请,微臣回曲靖上任,不敢挑肥选瘦了。”
“没那么简单。”小麻子故意威吓道:“你动了这个念头,朕就容不得你,曲靖知县,你也不用当了,直接回大理老家读书去吧。”
“什么?!”卢胖子猛然抬头,看看小麻子貌似威严的面孔,肥脸上眼泪都流了出来,哽咽着说道:“微臣该死,微臣谢主隆恩,微臣谢主隆恩……,微臣,对不起父母……,微臣……。”哽咽着,卢胖子手指紧抠地板砖缝,情不自禁的哭出声来。
看到卢胖子因为丢官痛哭,小麻子心中大定,忙将目光转到孝庄那边,孝庄则凝视卢胖子神情动作,直到许久都没有发现卢胖子的作伪痕迹,这才对小麻子点了点头。紧接着,孝庄开口说道:“皇上,哀家觉得这个卢一峰虽然有罪,但其情可悯,念在他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还有念在他对父母孝心可嘉的份上,皇上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这……。”小麻子佯做犹豫,直到卢胖子紧张的偷偷抬起头,小麻子才很勉强的说道:“那好吧,看在太皇太后求情的份上,朕就赦免卢一峰一次,收回这道旨意!”
“微臣谢主隆恩!”卢胖子激动大叫起来,又拼命的磕头行礼,含着眼泪说道:“微臣谢主隆恩,微臣谢太皇太后,微臣谢太皇太后!”
“别忙着谢恩,朕还有事问你。”小麻子打断卢胖子的感谢,阴阴的问道:“上次你在吏部,被阿思哈拉到了鳌中堂府上,鳌中堂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鳌中堂问了微臣关于福建的事。”卢胖子也不迟疑,马上就把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没有半点隐瞒――这种挑拨鳌拜和小麻子翻脸的事,也用不着隐瞒。而当卢胖子说到鳌拜关心云贵军饷的事时,小麻子和孝庄又都点了点头,对鳌拜的印象多少有点好转。
老实交代那天在鳌拜家发生的事,卢胖子自然少不得提到鳌拜收买笼络自己的事,而当卢胖子又说到自己坚决拒绝之时,小麻子总算是又逮到一个话头,问道:“卢爱卿,鳌中堂保举你做两淮巡盐道,这可是天下数得着的肥差,而目的不过是要你帮着他从吴应熊那里掏出云贵军饷数目,你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呢?”
“回皇上,平西王爷对微臣恩重如山,微臣不敢做卖主求荣之事。”卢胖子老实答道。
“那么,如果朕也想笼络你呢?你愿不愿意背弃平西王爷?”小麻子终于转入正题,笑吟吟的问道。
卢胖子迟疑,有心想一口答应,可又怕小麻子起疑,不过还好,卢胖子很快又起一个故事,便说道:“回皇上,不知皇上可曾听过不龟手药的故事?宋人有药可治手足冬季开裂,世代以漂洗为业,年赚不过数金。有客闻之,以百金购得,献与吴王,时逢吴越冬季水上交战,吴军用此药手足不裂,大胜越国!吴王喜,裂土封客!”
“皇上,鳌中堂不是吴王。”卢胖子露出那么一点点奸猾的笑容,谄媚的说道:“皇上,你才是真命天子。”
小麻子和孝庄再次对视,都很满意卢胖子的聪明选择。当下孝庄眼色同意,小麻子开口说道:“卢爱卿,既然你自比吴客,那你的不龟手药呢?”
“回皇上,这药方不在微臣手里。”卢胖子哭丧着脸说道:“微臣对天发誓,到目前为止,世子爷还没有告诉微臣这个药方的一个字!”
小麻子拉下了脸,暗骂吴应熊奸猾,对自家心腹都不肯吐露实情。卢胖子察言观色,乘机说道:“不过,微臣倒是知道,除了世子爷本人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这副不龟手药的药方。”
“谁?”小麻子赶紧问道。
“回皇上,是前任云南巡抚林天擎林大人。”卢胖子沉声说道:“王爷让微臣参与此事,但世子对微臣并不放心,没有让微臣接触到这个核心机密,只是让微臣帮着署理一点事关此事的文书。但林天擎林大人身为前任云南巡抚,熟知云南军务政事,经验丰富,又与平西王爷乃是世交,所以世子爷这事是和他商量的。”
“林天擎?”小麻子神色一沉,马上想起自己力压群臣举荐,坚决弃用林天擎的事,又接着想起自己看好的李天浴,还有李天浴在南怀仁遇刺一案中的丑陋表现,心中不由暗暗说道:“看来,朕是不是应该召见一下这个林天擎?”
“微臣不敢隐瞒。”卢胖子用眼角偷看着小麻子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药方在林大人手上的事,其实是林大人在闻知皇上召见微臣之后,悄悄告诉给微臣的,并且希望微臣找机会把这一点禀报给皇上。”
“老东西也动起了卖药方的念头?”小麻子闻音知意,扭转头一看孝庄,却见孝庄正好扭头过来看自己。四目一交,孝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