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7、可逮着机会了
567、
因没了御前行走、乾清门行走的资格,连同畅春园、崇文门税务等差事都没了,明安也只能回自己个儿的步军统领衙门,“一心”办差。
一个衙门口儿里,他一个提督、京营左右翼两个总兵、还有八旗步军营左右翼尉五个人一起办公。
他这个提督是从一品,两位总兵的是正二品,两位翼尉是正三品……五个三品以上大员凑在一起,谁都轻易不肯听谁的;况且这几人还彼此颇有心结。
而这当中的左翼总兵恭阿拉又是皇后之父,堂堂国丈爷,身份就更是特殊了些。
再说明安当这个步军统领还不满一年,就因为各种大事小情的,分别将左翼总兵恭阿拉、右翼总兵国霖,并两个步军营的翼尉都给得罪过,故此他平素真不爱在自己个儿的衙门口儿里呆着,更爱到宫里去当值,又或者上崇文门税关上去捞点油水。
可惜这会子哪儿都去不成了,皇上又下旨叱责他,让他回自己的步军统领衙门去专心办差,故此他也唯有硬着头皮回去了。
一个衙门口儿,正堂里他当中而坐,左右翼两位总兵分别在左右明间儿办公,两个翼尉则在左右厢房里,五个人团团而坐,明安跟身上爬满了虫子似的,甭提多难受了。
不过也幸好恭阿拉还有旁的兼差,在衙门里坐了不多时,便含笑向他告退,还道:“提督亲自回衙门来坐镇,那衙门里的差事自不用悬心了。我这便去都统衙门里去瞧瞧,看那边儿可有事儿,这厢还要跟提督大人请些时辰。”
恭阿拉是从小受过苦的人,便是如今已经身为皇后之父,也不改淳朴谦恭的本色。便是曾经被明安给参奏过,恭阿拉也还是顾着都是一家子人,倒从未当真往心里去,反倒还顾着明安是家族的掌门人,一向都对明安恭敬有加。
明安皮笑肉不笑地还特地起身拱了拱手,“您快去吧。衙门里有我呢,有事儿再叫您。”
国霖见恭阿拉请时辰,他就也跟着起身,一并来请时辰,也说要到都统衙门去办差。
左右翼总兵两人都还兼着副都统的差事,恭阿拉是镶蓝旗汉军副都统,国霖是镶黄旗汉军副都统。
明安脸上的“笑意”就更浓,“成,二位便一起去忙吧。从前我在衙门里坐镇的日子少,二位都受累了,二位放心去吧,衙门里的差事都有我呢。”
两位总兵并肩走了,明安忍不住用脚踹了踹桌子腿儿,啐了一声。
他自瞧出来了,国霖眼里只有恭阿拉这个国丈,却没他这个提督!两个总兵现在是穿一条裤子,想合着伙儿地将他这个提督给架空!
门外,步军左翼尉岐山走进来,眼神闪闪烁烁地小心观察着明安的神色。
岐山这么小心翼翼的,也自有他的缘故,因为他本是“弃瑕录用”之人,也就是说从前是因罪革职过,重新又录用的,这便可不敢再冒失犯错丢了差事去,故此在整个步军统领衙门五个职官里,岐山是最认小伏低的一个。
岐山是步军左翼尉,在左翼总兵统辖之下,正是廿廿父亲恭阿拉的直属部下。
明安瞧见了,赶紧整肃神情,正襟危坐,“什么事儿啊?”
岐山赶紧施礼,“下官是有事想来禀报总兵大人……”
明安狠狠瞪了岐山一眼,“本督在此,你有事还不禀明本督?”
岐山赶紧告罪,“下官绝无冒犯之意……下官只是,按着规矩行事,需层层上报,不敢直接越级呈报。”
明安哼了一声,“左翼总兵今儿顾不上咱们衙门里的事儿,去都统衙门办差了。你是想等着他回来再办事儿,还是干脆你也追去都统衙门?”
岐山听出来明安这语气不对劲儿了,哪儿还敢坚持先见恭阿拉啊,这便赶紧施礼,“……下官糊涂,还请提督大人宽宥。提督大人今儿既坐堂,下官自应直禀提督大人。”
明安心情这才好了些,点点头,“嗯。什么事儿啊,你说就是。”
岐山皱眉道,“下官刚得了朝阳门的禀报,说近日来因城外放米,灾民风闻而至。而城门进出米车颇多,这便车马与人争路,颇为拥挤……”
“哦?”明安的眼睛便一亮。
“朝阳门”,字面儿上就能瞧出来是东边儿的城门。而东边儿是左翼总兵的管辖范围。
因所有进京的漕粮都从朝阳门走,故此就近便在朝阳门内设立大粮仓,这回永定河的大水,主要的赈济、粥厂的粮食便多是从朝阳门内这几个大粮仓放的。
因到了寒冬,又是年根儿下了,灾民们对赈济粮食的渴望就更加强烈和迫切,故此每日里还没到放米的时辰,城内城外的百姓便已经蜂拥而至了。
岐山搓着手问,“因车马和人都太多,聚集起来都不听门上官兵的节制,门上的门领、千总便提请,是否能请提督大人、总兵大人亲自到门上去,出面弹压……”
明安展了展眉,“啊,就这事儿啊。今年闹水灾,灾民等着放米,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都是些灾民,没什么大不了的,门上那么多人呢,何至于就弹压不了了?”
明安面上一派的不当回事,可是心下早已动开了小九九。
——朝阳门有事,自是恭阿拉的责任!
岐山小心观察着明安的神情,“那,提督大人的意思是……”
明安哼了一声,“你是步军营左翼尉,你管好你的营房就是了,那朝阳门的事儿又不是你的差事!我瞧你这不是越级上报,你这分明是越俎代庖,管着自己的差事还没办好,先去管门上了?”
“城门的事儿,自有我和左翼总兵呢,怎么你是觉着我们都管不好,倒要你个步军营的左翼尉来管着了啊?”
岐山一怔,这便也赶紧行礼告罪,“只是因城门与下官所管的左营挨着,故此……”
明安朝天翻翻眼睛,“再挨着,那也不关你的事儿!此事到本都这儿就得了,你也甭再报到左翼总兵那去。本督的话,就是我步军统领衙门的令!”
岐山不敢争辩,只得赶紧告退出来。
明安却叫住了岐山。
岐山不知是福是祸,额角都是冷汗。
明安却忽地笑了,起身走过来,伸手搭了岐山的肩膀,“我记着咱们步军统领衙门是先有左右翼尉,后来才有的左右翼总兵吧?”
岐山赶紧道,“正是。左右翼尉在步军统领衙门办差,是先帝乾隆爷时候儿就定的规矩;左右翼总兵,却是皇上亲征之后才定的。”
明安点了点头,“是啊……原本左右翼尉才是咱们这步军统领衙门的副官,每当有事,你们二位都是坐在提督的左右,列次席。可是忽然就多出来了两位总兵,职衔正二品,比你们高,专门儿管辖你们的。”
“原本没有二位总兵的时候儿,你们二位翼尉还都兼着副都统的差事。可是等二位总兵来了之后……嘿,人家二位总兵去兼副都统的差事了,你们二位翼尉就不再兼任了……”
岐山的脸色也尴尬起来,只是不敢说什么,之报以尴尬的笑罢了。
明安叹口气,明安拍了拍岐山的肩膀头儿:“谁能想到皇上首设左右翼总兵,结果首任左翼总兵,就是国丈爷呢,是吧?这身份,别说你惹不起,就连我这个一等果毅公,也同样得罪不起呀。尽管,我们还是一家人……”
岐山倏然抬眸看了一眼明安。
明安眯眼盯着岐山,“其实我说句老实话,自古以来都是外戚不准干政,更何况是将这守卫京师的左翼总兵权柄直接交给国丈呢?我就觉着,身为国丈吧,就在家里尊养着也就是了,又何必到咱们这衙门里来坐着?”
“至于左翼总兵之职……依我瞧着,你的经验倒比国丈爷更老道才是。”
岐山一个激灵,既是兴奋,也有紧张。
明安乐了,又拍拍岐山肩膀,极为鼓励,“……我想你也早瞧出来了,我这个人是最大公无私之人。前次左翼总兵与右翼总兵合伙儿挑动着让我查左右翼尉呈报世间是否书名一事,他们两位这是合力想要压制你们二位翼尉呀。”
“我呢,虽说跟左翼总兵是一家人,我却也毫不含糊,该上奏就上奏,且将事情禀明圣上,绝不包庇族人!故此我这人是有什么说什么,若以咱们衙门自己来看,我是觉着岐山你比国丈爷更合适当这个左翼总兵!”
明安死盯着岐山的眼睛,他瞧见了岐山眼底的光亮。
他懂,岐山这样曾经革过职、重新起复的人,对于权力会有更加倍的渴望。虽说左翼尉也已经是个正三品了,可是哪个正三品的不想再进一步,成为正二品,乃至正一品呢?!更何况,这对于岐山来说,仅是一步之遥了……
明安垂了垂眼皮,“再说了,步军统领衙门里的副职,本来就该是你们二位翼尉的,你是该拿回本就属于你的东西罢了。”
岐山的呼吸便急促了起来。
“……那,那卑职该怎么做?还请提督大人赐教!”
明安大喜过望,揽住了岐山的肩头,“我方才不是教过你了?!你是步军营的翼尉,你的差事是左翼营房,那朝阳门的事儿本与你无关!那么,就算朝阳门上挤死了人,也跟你没牵涉!”
“你啊,你就将心放回肚子里,也将方才与我说的那番话都咽回去,咱们就该干嘛干嘛,就当从来就没听说过朝阳门的事儿……咱们就瞧着,这朝阳门里究竟会不会挤死人。如果真有人被挤死了,那,左翼总兵的差事,可就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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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就此闭嘴,便是次日恭阿拉回衙门来,岐山也只字未曾提起。
反倒是明安还反过来“鼓励”恭阿拉和国霖,说步军统领衙门里的事儿有他在呢,叫他们二位尽管去忙自己的兼差去,不用担心这边儿的事务。
民以食为天,为了抢到放米,寒冬中的灾民们更加不顾一切。
终究,朝阳门传来噩耗——黄昏之时,因担心城门关闭,又因黄昏时门洞中幽暗,彼此无法看清,故此惊慌之中的车马与人争抢道路,在门洞中发生挤压踩踏,致十多人毙命!
消息传来,明安大喜过望,赶紧亲自起草奏本,当日便具本上奏。
那奏本之中还特别指出,此日左右翼两位总兵都未在步军统领衙门之中,故此提督本人只好仅与两位翼尉联名上奏。
明安亲自进宫,将奏本递到外奏事处,脸上尽管使劲压抑着,可是还是在眼角眉梢泄露了他的欢喜。
今日当值的,又是禧恩。
明安承了禧恩的情,此时已经不将禧恩当外人,况且禧恩终究是个虚龄才十八岁的小孩儿,故此明安半点都没防备着禧恩,在禧恩面前就也没太遮掩自己的神色。
禧恩一如往日谦恭有礼地收下了奏本,这便道,“既是明公爷的奏本,又是急奏,那晚辈自是立即就亲自替明公爷将奏本递进内奏事处去。”
禧恩借了睿亲王家次子的身份,没将奏本交给内奏事处,而是直接递进了养心殿去。
“……明公爷说是急奏,因步军统领衙门掌京师防卫,奴才便没敢拦着,自己个儿送进来,呈请御览。”
皇帝也是一皱眉,“他又有急事?”皇帝说着瞟了一眼明安的奏本,“也是,他哪一回递折子的时候儿,不说是急事啊?总得十万火急,朕才能召他面奏不是?”
禧恩静静想了想,“奴才瞧着,仿佛这回有些不一样儿。”
“嗯?”皇帝抬眸,瞭了禧恩一眼,“什么不一样儿?”
禧恩露出少年情态,歪头又回想一回,“奴才瞧着,明公爷仿佛有些喜形于色。奴才便想着,既然如此,那明公爷这回所奏之事,便不该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了吧?或者是有大喜事儿要上奏,叫皇上也能乐呵乐呵?”
“哦?”皇帝也感意外,“他倒还转性了?朕倒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