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免俗的,这一段美丽的旅行最后结束在了土特产店里。
距离高铁发车时间还有一段空闲,他们返程没有像来时那样,为了体验生活特意买火车票。这一次全程高铁,中间只有一次间隔两小时的换乘。
在陌生的省站,已经坐了一上午车开始头晕眼花的少年们纷纷活动起手脚,拖着行李直接前往了看起来相当琳琅满目的站内土特产商店。
顾晨星在古镇玩得太嗨,完全忘记了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嘱咐,到了换乘站才想起来弥补,走进商店一顿扫荡,身边还拎着另一个落单的张列宁。
也许他们两个也由恨生爱、欢喜冤家了吧。
季玩暄站在鲜花饼的货栏前,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
昨晚闹得太晚,回去以后又借酒劲失眠,他和沈放互相帮忙完后各自去冲了个凉水澡才慢慢消停下来。早上退房早,他只感觉刚闭眼闹钟就响了,在车上睡了一路,偶尔睁开眼就看见隔壁座位的宁则阳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抽屉里的东西我可没动。
现在还是好困,放哥让他站在这里,他去给自己买水了。
季玩暄抱紧双臂,脑袋有气无力地垂到了货架的标价栏上。
“季玩……”
郑禧不知何时扭扭捏捏磨蹭到了自己身边。
季玩暄闭目养神,“嗯”了一声。
他们出来玩这一趟,每个人的情意都没有丝毫隐藏,天天出双入对的除了男生女生,也有男生和男生。
就算大家之前只是抱有猜测,几天下来也该看明白是既有现实了,唯独他们的傻体委,到最后一刻还以为季玩暄和沈放勾肩搭背亲密无间但他们只是好哥们。
郑禧此刻站在他旁边,估计是终于消化了同班兄弟是个有男朋友的gay,竟然有些难为情:“我、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季玩暄勾了勾嘴角,直觉禧哥又要让他发笑了。
果然,郑禧先用脚尖画了个圈圈,又抠了抠鲜花饼的标价,最后才红着脸问道:“你、你喜欢男生,怎么不近水楼台,先爱上我?”
半天没得到回应——沈放及时出现把他对象拉走了。
被拖着走出去的季玩暄笑得直哆嗦,捂着肚子费解自己身边怎么这么多可爱的神经病。男朋友回头看他也不管用,姓季的笑得更凶,直接蹲到了地上。
他们还牵着手,他这一蹲下,沈放也只能跟着蹲在他旁边。
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一个弱智地止不住笑,一个拍着他的背帮人匀气,余光瞥到了角落里一对落灰的陶土娃娃。
很粗糙的手工,也没有上过釉,连男女都分不出来,和被放在精品货栏展示的那些娃娃截然不同,价钱也便宜了两位数,难怪被塞到这么隐蔽的角落。
但季玩暄却特别喜欢,忍不住从沈放手中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端详。
给家里人的礼物他早都备好了,现在才想起来好像还没有给自己买点什么。
季玩暄爱不释手地刮了刮小娃娃奇异质感的脸蛋,歪过头和男朋友卖乖:“你喜不喜欢这个,我买回去我们一人一个好不好?”
“一人一个”的吸引力太大,正经来说是他们的第一对情侣物件,沈放没忍住弯了弯嘴角,低声说“好”。
季玩暄在对象的搀扶下从地上站了起来,眼前眩晕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手机铃声好像又响了。
平时八辈子也没人打一个电话,这两天怎么业务这么繁忙。
他给沈放分了一个娃娃,从兜里取出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便犹疑地接通了电话。
从很久以前便有过的,那种没来由的心慌再次涌了上来。
电话里,白阿姨的哭腔里藏着显而易见的崩溃:“逗逗,小瑜联系过你吗?她不见了!”
季玩暄手中的土娃娃掉到地上,“啪”地摔成了碎片。
搬到景云胡同的时候,季玩暄还不到十二岁,聂子瑜却已经十三岁了。
他们两个人当时都不是自来熟的性子,第一次说话还是因为被聂大爷一手一个抓到墙边量身高。
这个年纪的女孩总比男孩个头高一点,聂子瑜比季玩暄整整高了两厘米,简直晴天霹雳。
小男孩被打击得神志不清想回屋睡觉,却被身后的女孩子笑着叫住了。
“逗逗,是叫逗逗吧?以后我的牛奶分你一半啊。”
其实是她不喜欢喝牛奶来着,但季玩暄还是顿住了步伐,回过头,怯怯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他没有和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一起玩过,有弟弟的感觉与姐姐相比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有时候很羡慕顾晨星家里姐姐妹妹一大串,偏偏这人不知珍惜,避姐妹如猛虎。
现在自己骤然间拥有了一个姐姐,季玩暄感觉新奇又开心,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照顾聂子瑜。
到底有没有照顾好他也不知道,只是女孩的牛奶尽数进了他的肚子,男孩渐渐长高,比姐姐高了不止两厘米。
他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心事,但聂子瑜好像都看得出来,虽然看得出来,她也从来不曾开口。
做人姐姐的女孩好像都会很勇敢,即使是站在十倍于他们两人的混混面前,聂子瑜也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过畏惧。
可是到了自己的事,她终究也只是个脆弱的女孩子。
白阿姨在电话里哭得说不出话,季凝代替她接过来。
季玩暄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只听到了“校园暴力”“帮女同学”“失踪”之类的字眼,季凝的措辞在很谨慎地照顾几人的情绪,但季玩暄还是觉得眼前一团黑雾,自己随时可能被藏在隐蔽处的冷枪放中心脏。
“逗逗,你不要慌。小瑜的手机打不通,信息也不回,现在还不到24小时,警方无法立案,你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联系上她,有消息我们立刻沟通,好不好?”
季玩暄费尽力气才咽出一声“好”,挂断电话,他咬着牙怔了好半天才猛地回过神来,开始拨聂子瑜的手机号、微信通话、短信……能想到的所有法子他都用了,但聂子瑜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音讯。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上了车的,或许是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朋友们皱着眉忍不住想问他怎么了,但都被沈放轻轻摇了摇头,拦了回去。
心慌得像进行到最后的叠叠木游戏,摇摇欲坠,谁都不知道接下来抽出的哪一条木块会让大厦倾倒。
他灵神回位,再次把季凝刚才说的话拼接在一起,终于理出了聂子瑜是帮经受校园暴力的女同学出头,而后自己带上东西连夜离开的事实。
他听得很清楚,白阿姨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隐约有“同性恋”和“作孽”的字眼出现,只是季凝很快就站到他听不清的地方去了。
聂子瑜不是临阵脱逃的人,唯一会让她崩溃离开的,只可能是她的秘密暴露,而家人无法接受。
小鱼姐去哪了,聂家经历了怎样的一场风雨,季凝……都看见了吗。
季玩暄弓下.身子,受不了地用双手捂住眼睛。
在他感觉最幸福的时候,命运如抛物线急转直下。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天塌的感觉。
头顶被人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怜惜无比。
眼泪随之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可就算这样,他也不想放弃身边的这个人,他是不是太坏了。
“逗逗,别慌。”
沈放握住他的手腕,像很久以前这个人安慰自己一样,轻轻地用拇指揉了揉季玩暄凸出的骨节。
对啊,别慌啊。
你听到的,放哥都听到了,自己先崩溃的话,放哥怎么办呢。
季玩暄红着眼睛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牢牢和沈放十指相扣。
他哑着嗓子开口:“放哥,别怕。”
我不会走,你别怕。
被自己扣住的指头毫无预料地颤了颤,季玩暄又握紧了些。
再次拿起手机,漫长的犹豫之后,他滑动列表,找到了那个添加后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小秋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