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凝工作的制衣车间最近为了赶制冬装加班加点,她几乎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来。
季玩暄不理会她的反对,每天坚持去公交车站接她回家。
这个周末,优秀员工季凝女士终于拥有了一天假期,此时正徜徉在梦乡里不愿醒转。
季玩暄一大早就起来为她准备好了早餐,午饭的食材也洗净备好。
冬季夜长,他轻手轻脚走出家门的时候,天色才刚蒙蒙亮。
聂大爷屋里的小灯已经亮了一盏,隐隐约约听得到小狗崽呜呜的低鸣。
白阿姨也还在床上躲懒,打着哈欠问道:“汪汪是饿了吗?”
聂大爷披了一件毛衫在身上,蹲在门边他才用木料砌好的小狗窝边,伸出大手揉了揉小奶狗软软热热的身子:“什么汪汪呀,人家有名有姓呢,叫萌萌,姓……姓什么来着?”
季玩暄忍着笑,放轻步子走到天井边去给他的单车解锁。
白阿姨稀罕道:“还有姓?小孩子花样真多。”
聂大爷倒了一碟牛奶放在萌萌面前。
小狗吐着粉舌头舔食吃的画面实在可以位居全球可爱榜前三,男人的目光越发柔和:“你也没多大岁数啊,也是个漂亮小孩呢。”
季玩暄手一抖差点把钥匙掉地上,在空中拦了好几次才接住。
这酸不溜秋的情话从聂大爷嘴中说出来能把人大牙酸掉,白阿姨不给面子地“嘶”了一声,再说话时却也不由地好声了些:“人小顾把狗都送你了,那就跟你姓呗,聂萌萌。”
小狗崽听不明白这一会儿的工夫自己就被冠上他姓了,只知道在吃饱后把肉肉的小脑袋往主人手心里蹭着撒娇。
聂大爷被治愈得通身舒畅,非常慈爱地说:“好啊,子瑜从今天开始就有个妹妹了。”
季玩暄憋笑憋得发疯,扯着琴盒的带子不让它被颠下去。
小鱼姐姐你不用担心了,家里新来了个妹妹帮你尽孝。
推车出院子的时候难免经过聂家大门,聂大爷从门边探出一个脑袋,怕吵醒季凝,压着嗓子和他打招呼:“这么早出门啊?”
季玩暄指了指背上的大提琴,也用气音回他:“练会儿琴去。”
聂大爷估计觉得这一院子小孩都碰巧如此热爱艺术有些搞笑,摆了摆手示意他走吧,撇着笑也回屋去了。
季玩暄小心地推开大门把车往外推,转过身关门时,聂大爷屋里的灯又关上了——夫妻俩要睡回笼觉呢。
他对探出半个脑袋打量他的聂萌萌比了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合上了院门。
聂子瑜留给自己的那张纸条,季玩暄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不放心地藏进了一个上锁的小盒子里。
聂子瑜劝他把青春期的烦恼和别人一起分担,顾晨星倒是自己送上门了,那小鱼姐姐自己呢?除了季玩暄,还有别人知道她的秘密吗?那个漂亮的女孩子知道吗?
如果有一天……她会告诉她的爸爸妈妈吗?聂大爷白阿姨到时候又会怎么想呢?
……如果换作季凝呢?
寒风迎面吹到脸上也吹不散他的三千烦恼丝,季玩暄甩甩脑袋,腿上突然加力,把擦得锃亮的自行车蹬出了装上炮仗的架势。
少年宫的第六层是青少年儿童管弦乐培训班,季玩暄从还没有琴盒高开始就在这里学习,到如今已经整整十个年头。
虽然上初中以后他来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但脑袋刚一探进音乐室,老师就把他认出来了。
“稀客啊,季玩暄。”
教提琴的仍然是他当年的恩师老太太,老花镜往下一划,慈祥的眼中便露出揶揄与怀念的笑意。
他好像一直都拿老头老太太没办法来着。
教室里围坐了一圈眼睛明亮的小朋友,大家都停下演奏,好奇地打量这个挠着鼻头走进来的好看哥哥。
季玩暄走过去和老太太拥抱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对小朋友们笑了笑:“借一小会儿老师,原谅一下我吧。”
宋老师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过头严肃道:“大家继续练,当他不存在。”
老太太横眉竖眼挺吓人,季玩暄小时候因为害怕她,每个周末来少年宫之前都得哭俩钟头,现在想想真的很搞笑。
十年过去,燕城的小朋友们依旧没什么长进,还是被她一个眼神就吓得齐齐打了个寒战,扒拉着琴谱哆哆嗦嗦地演奏起来。
季玩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宋老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握着他的手往教室靠墙的相片栏那里走了过去。
“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
季玩暄笑眯眯:“好久没练琴了,家里不方便,过来回忆一下。”
宋老太立刻瞪他一眼:“我这也不欢迎懒惰的小孩。”
季玩暄立刻认错:“老师,对不起!只是我之前胳膊骨裂不太方便,这不拆了石膏就跑过来了吗。”
老太太生气的表情没维持五秒钟就消失了,她紧张地抓起小季纤瘦的胳膊,掀开袖子翻来覆去地端详:“完全恢复了吗?别拿自己开玩笑,如果不行就回家继续养着去,胳膊废了有你好受的。”
季玩暄浑身都是痒痒肉,被她扒拉得咯咯笑,只能伸出另一只手臂把老太太重新抱进怀里:“真的好了!您还不了解我?”
老太太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好气道:“确实,你要真那么勤奋,早就保送去音乐学院了。”
大提琴盒进门后还没来得及卸下来,季玩暄被压得肩膀疼,低下头和老太太打商量:“宋老师,有空教室吗?让我进去练一会儿吧。”
他的脊背太单薄,挺硌人,老太太有点嫌弃地把小季推开:“空教室有,但我今天没带钥匙,你就在这儿练吧。”
季玩暄有点为难地抱着大提琴倚到墙上:“别了吧……我三个月没碰琴了,肯定不怎么动听。”
宋老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初学的样子。”
可那时候他才六七岁啊。
季玩暄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真的没有吗?您别骗我。”
宋老师不理他,回去教小朋友了。
季玩暄忧郁了两分钟,终于还是拖着琴盒走到教室最角落,慢吞吞地坐了下来。
他不到七岁就开始练习大提琴,全年几乎没有间断过,依理说不会这么没自信才是。但也正因为之前每天都练习,杜绝了手生的情况出现,现在心里才格外没谱。
墙上还挂着他大大小小得过奖的照片,要是在这些小豆豆面前第一声就劈了,也太丢人了吧。
季玩暄百般拖延地将大提琴从头到尾护理了一遍,直到实在找不到任何准备工作之后,他终于还是面对着墙壁做足心理建设,深深舒了一口气,在身后参差不平的乐声中,左手按把位,右手握着弓运到弦上。
或许,你听过装修队锯木头吗?
季玩暄:“……”
他认命地扬起头,试图催眠自己四周没有人。
宋老师:“大家都听见了吗?如果不坚持练习,就会变成这样。”
小朋友们拖长音:“听——见——啦——”
季玩暄:“……”
不是啦,是我松香擦太多了哦,小朋友们千万不要学。
他从卫衣口袋里取出特意备好的耳塞,浅浅地戳进了耳蜗里。
尖利的摩擦声瞬间变为朴素的丧钟,小季满意地沉浸入音乐殿堂……的地下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