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星出生在夏天。
似乎就因为这点,他度过了很多个特别的夏天。
Q:举个例子?
A:高考结束的那个盛夏,顾晨星他爸兴致勃勃地表示有意愿送儿去参军。顾小狗听见以后哈哈一笑二话没说,当晚就偷溜出去,连夜在胳膊上纹了个身,险些换来一顿暴打。
他其实很怕疼。
Q:纹的什么?星星?还是他最爱的玫瑰?
A:都不是,是傅盈盈小时候的样子。
顾小狗果真名不虚传。
Q:小狗这个昵称是谁取的?
A:傅女士。顾晨星的妈妈。
Q:他很爱妈妈。
A:非常爱。
爱到他让家里所有的狗都姓傅……不,我没有骂人啦。他很爱小狗。
顾晨星是五岁上才回到燕城的。
在那之前他一直和爷爷奶奶住在城郊的乡下。
这个年头,每日住在村里面无所事事的人才是真正的有钱人。
虽然记忆中没怎么见过爹妈,但顾晨星打小就知道家里有矿等着自己继承,而且这也并不妨碍他精通上树偷蛋打鸟。
被傅女士接回去的那天,是顾晨星这辈子脸皮最薄的一天。
拉着他的是一只非常柔软也非常温暖的手。
是妈妈的手。
一想到这一点,小晨星就红了脸哑了嘴,难为情地把另一只小手背在了身后。
女人回头看着他,笑眼温柔,说话也好声。
“星星认识我吗?”
星星点了点头。
“那星星怎么不说话呀。”
星星抿了抿嘴,眨巴着眼睛,忽然凑上去亲了妈妈一口。
“……因为喜欢您。”
Q:哈,他还这么纯情过啊。
A:不止呢。
军区大院的小别墅和乡下的二层小楼一点儿也不一样,楼下只有一棵树,晚上也没有奶奶陪他睡觉。
顾晨星是个胆小鬼,胆小鬼在害怕的时候,总会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
仲夏的夜晚,傅女士穿着睡裙站在院子里,抬头看见了树上抱着树杈打死不松手的小儿子。
傅女士是位不让须眉的企业家,没人敢在她面前装傻卖痴,除了这颗刚摘回来的小星星。
“宝贝儿,妈妈今天刚把你摘回来,怎么晚上又挂回去啦?”
顾晨星抱着粗壮的树杈,不好意思地瘪了嘴:“今晚月亮不亮,我上来给您照照。”
傅女士笑着把哧溜下来的星星抱在怀里,温声道:“在你变成大男孩之前,妈妈都可以陪你一起睡觉。”
明明是安慰,星星却一脸的如遭雷轰。
奶奶说过了,不尿床就是大男孩了。
他去年就不尿床了。
傅女士挑了挑眉毛,忍着笑,故意问他:“那你现在还尿床吗?”
“……”小星星在妈妈怀里难为情地扭了扭,支支吾吾,好像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
“今晚可能会尿吧!”
Q:噗。
A:噗。
傅女士:“噗……咳咳。”
她亲了亲宝贝儿子的脸蛋:“好,那今晚妈妈就陪你一起睡。”
Q:我记得顾晨星好像没有上过幼儿园。
A:嗯,是没有。他不喜欢和小朋友玩。
星星小小年纪的时候就是一匹孤狼了。
他觉得自己很成熟,不屑于跟那些只会流鼻涕的小孩儿玩。
但他又很寂寞。
爷爷奶奶还没回燕城,爸爸在外地忙工作,妈妈每日也都很忙。
隔壁那家姓路的小朋友话不多,倒是可以一交。但是他话实在太少了,星星想了想,觉得他可能是脑筋反应太慢,跟不上趟。
真可怜。
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可怜。
然后,傅女士给他抱了一只暖烘烘毛茸茸的小狗崽子回来。
“这是一只小母狗,你可以把她当妹妹。”
星星不喜欢流鼻涕的小朋友,但他喜欢流口水的小妹妹。
傅女士看着小朋友和小狗亲昵的样子,勾起唇角问他:“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星星不眨眼:“盈盈。”
他早就想好了。如果有个妹妹,就叫盈盈,一看星星就是她的哥哥。
Q:他不喜欢小朋友,那是怎么和发小玩在一起的?
A:这个得问你吧。
“你好,我叫季玩暄,禾子王元日宣。”
“你好,我叫顾晨星,厄页日辰日生。”
“哎,你比我多一个太阳诶。”
“当然,因为我是太阳神!”
“这么巧?我是太阳能!”
A:噗。
Q:……来,我们换个成熟点的话题。
Q:他有不开心过吗?
A:有哇。活在世上,谁又能永远开心呢。
顾晨星的爸爸是警察局的长官,顾晨星的妈妈是娱乐公司的老总。
结婚那天,顾先生的表白很深情:“你以后可不要浑水摸鱼违法乱纪啊,不然去抓你的时候我会很难过。”
傅女士也挺深情:“那我尽量不让你发现。”
大家都认为,他们两个非常的相爱。
Q:那。
A:没关系,听我说。
有一天,傅女士接了个电话,匆匆出门了。
那天顾警官也在,就站在二楼的楼梯边,与楼下即将推门离开的傅女士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没开口,但这么多年朝夕相对,傅女士看得懂他眼中的话。
“你还会回来吗?”
傅女士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怎么说呢,这是发生在上一辈的,非常狗血的一个故事。
两个男人共同爱上了一个女人,女人选了其中的一个,他们非常相爱,迟早会结婚生子。但后来的某一天,男人突然消失了。
女人等了他很久,仍然杳无音讯。
某个午后,她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清朗天空,忽然出声询问撑着下巴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男人。
“你要和我结婚吗?”
他打着哈欠点了点头:“要。”
而现在,从前的那个男人回来了。
像很多年前一样,那天晚上,顾晨星陪着顾警官,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父子两个撑着下巴的姿势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但脑子里想的东西约莫是天差地别的。
星星想,他的妈妈,原来还有可能是不爱他的爸爸的。
这个认知真的有点超纲。
Q:那傅女士……
A:她回来了。
你看过05年的《傲慢与偏见》吗,顾晨星说,那天清晨破晓时分,他的爸爸妈妈就像达西和丽兹一样,穿过后院的花田彼此相向而行。
特别非主流。
Q:他说的时候是笑着的吧。
A:那可不,眼睛都快笑没了。
Q:那他怎么就是个不婚主义者了呢。
A:嗯……
Q:因为他还没遇上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顾晨星活到27,只谈过一场恋爱。
对象是傅盈盈的二女儿,傅敏敏。但盈盈是他妹妹啊,真是好一段禁忌之恋。
敏敏是狼狗和哈士奇的串串,在家里最活泼可爱不过,顾晨星非常喜欢和她玩。但是人狗殊途,他必须认清现实。
顾晨星忧郁地想,他可能是比较喜欢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吧。
可他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女孩。
直到季玩暄回国。
姓季的脑子不太对,自己认了个情敌,还想和情敌做朋友,委托发小帮他送礼。
我的天啊。
顾晨星在家里戴着墨镜晒太阳,放下手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家小鸡总干得出那常人意想不到的事,而每次给他收拾残局的都是自己。
真是的。这么信任自己,他都不好意思了!
顾晨星的人生主旋律是漫不经心。
七岁再次尿床,十七岁丢妈危机,十八岁季玩出走,没有一件事真正打破过他的旋律。
一直到二十七岁,他提溜着那只来自意大利的巧克力香水,在医院里溜溜达达准备等下完成任务就驾车去看他在郊外养的那几只孔雀时,他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孩。
胸前的铭牌上刻着“亓宝”两个字,是季玩暄的“情敌”。
女孩有张标致的鹅蛋脸,睫毛弯弯,杏眼黑白分明,唇色如窗外的桃花,嗓音清亮。
她正在窗边和鸟吵架。
“不到饭点就来敲窗户,不是都和你说了,晚一点过来,来了也不要在窗台上随地大小便。瞪什么瞪!眼珠子还没米粒儿大。恕我直言,燕城一代都是我家后院,你再这么不听话,我就把你赶出我家空域。”
大小姐有点气迷糊了,但是窗外的喜鹊确实被她说懵了。
亓宝拉开窗,把手中的谷子洒在了外面。走廊尽头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女孩子冲着破喜鹊吐了吐舌头,掉头就跑了,可惜另一边等着她的是护士长。
“燕城一代,你家后院?”
“……说着玩呢。”
“来上班,等于散步?”
“……我可以解释。”
“来我办公室解释吧。”
亓宝蔫蔫地缀在护士长身后走了,路过一个奇怪的陌生人时,她听见他很轻地笑了一声。
笑话她呢。
女孩子懊恼地抬起头,用力地瞪了他一眼。
“……”
大脑仿佛一瞬间空白了一下。
顾晨星眨了眨眼,心里想着,原来“明眸善睐,顾盼生辉”长的就是这个样子。
左腔的跳动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经由骨传导进入他的耳中,鼓膜震动得像是真的有小人在他耳边奏乐。
他看着这个女孩,忽然想起了季玩暄前几天夜里的屁话。
“星,这么多年我想了很多次,一直觉得你和路拆是一类人。区别只是他十五岁就遇到璐鹿姐了,你到现在还没遇到而已。”
现在似乎遇见了吧。
他回头看向小护士在背后勾着手指,走两步便悄悄蹦一下的背影,笑了笑。
他俩以后的女儿就叫顾盼吧。
Q:哇哦。
虽然来得突然,但顾晨星的心动看起来很平淡。
他是个非常惫懒的人,亓宝在举起漂亮的香水瓶眨巴眼睛称赞季先生有心的时候,一点儿也没瞧出来正在护士台边打哈欠的这个人看上自己了。
虽然顾先生刚刚笑话了她,但他是季先生的朋友,还是来给她送礼物的,亓宝很有礼貌,起身送他下楼。
在医院电梯里,碰见了哀怨这一日繁杂工作的同事。
亓宝:“……你好惨啊。那你等下出去干嘛呀。”
同事:“约会。”
亓宝:“……那我收回……是我比较惨。”
电梯停在一层。
靠在墙上玩手机的顾晨星走出去,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她:“那下班要不要和我去喝杯奶茶。”
小护士们:“……”
亓宝眨了眨眼,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笑了出来。
“好啊。”
Q:哇哦。
不算喝奶茶那次,他们的第一次约会,顾晨星非常重视。
他上网看了很多网友的建议,最后觉得他们都好土,把Mac合上了。
五一广场的铜燕雕塑下,顾晨星一身精致舒适的名牌,远远瞧见了向他走过来的同样一身奢侈品的亓宝。
他坐在自己多年前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撑着下巴,笑着把手中握了一路的玫瑰递给了白裙子的女孩。
“很衬你。”
亓宝接过这孤零零的一枝鲜花,举起来对着铜燕转来转去地打量,忽然听见顾晨星说:“一枝二十。”
亓宝抬手给了他一百:“不用找了。”
Q:顾晨星觉得网友土,那他做了什么不土的事吗。
A:他更土。
他带亓宝去逛街了。
纤细手指捏住细细金链,对着柜台的镜子在锁骨间的小窝上比了比。
掐金的吊坠是枝叶的款式,在镜中衬着女孩的雪白肌肤,说不清到底人和物件谁才是金枝玉叶。
“天啊,太好看了!这吊坠是最新的款式,来试戴的人不少,但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像小姐戴得这么好看的!您瞧,多符合您的气质呀。”
柜姐夸张地堆砌着溢美之词,亓宝早就听惯了,正准备把吊坠放回去看看别的,一双手却从身后接过金链,替她妥帖扣在了颈后。
镜中瞧不清身后人的面孔,只看见他的手骨线条很漂亮,只听见他在耳边说:“好看。”
云里雾里的,亓宝由着他装扮洋娃娃一样,与柜姐联手又给自己不知试戴了多少款天上有地上无的首饰,然后全买了下来。
“我不缺首饰!”
亓宝终于赶在他刷卡之前回过神来了。
顾晨星抬手摸了摸她的额角,将卡递给柜姐,语调温和,就像夏日晚风。
“乖。”
“……”
如果早知道十年以前,顾晨星就是这么在网吧里安慰游戏里被杀的宁则阳,亓宝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就……
Q:就什么?
A:……
顾晨星以前说过那个用一车玫瑰追求他表姐的人是个土大款,但多年以后,他却比土大款还土。
离开首饰店,顾晨星又带亓宝去了衣服店,鞋店,包包店,手表店。
亓宝面无表情地穿着一身红裙子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
高奢店里每次招待的客户不过了了,工作人员比顾客要多几倍,但此刻也都安静地守在门边,什么也看不见似的。
顾晨星坐在试衣间前的真皮沙发上,从上而下打量了亓宝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件也不错,再……”
“我累死啦。”
亓宝甩掉亮晶晶的高跟鞋,把自己砸进了沙发里。
顾晨星给她让出舒适的位置,起身从小几上端起一杯刚刚送到的饮品,周到地递到了大小姐的面前。
一杯用精致瓷器容纳的益禾堂烤奶,加了椰果。
亓宝将瓷杯端到自己唇边,悄悄地掩了笑意。
时间还早,那些够她变着花样穿戴到大后年的衣物交由店里送至家中。
顾晨星土到没谱,又带亓宝去江边散步。
从商场下来,经过一个广场就是目的地。演武大桥伸到江边有一个观景台,那里是燕城“不得不去的十大名景”之一。
这种“不得不去”的地方,本地人通常都没去过。
比如他俩。
远处的海水宁静,跨江大桥上车来车往,近处的浪花却很活泼,翻腾到观景台的防波堤上砸出一斛斛珍珠般的白沫。
在远处与近处之间,有人裸着上身在江里游泳。
亓宝在护栏边撑着下巴,平静道:“这里好像不能游泳。”
太阳挺大的,顾晨星举起一只手停在女孩头顶十厘米的地方,将将巴巴给她凑了个阴影出来。
一个保护的姿势。
他漫不经心地自然说道:“你要是觉得晒了,我们就去看电影。”
大小姐见过很多世面。
从小到大,为着她的家世,追求者不计其数。就算有的是真的只喜欢她这个人,亓宝也未曾试着动过心。
今天是他们第四次见面。
亓宝背着双手侧过身来,微微歪了脑袋,语气宛如嘲笑。
“喂,你要和我结婚吗。”
顾晨星懒洋洋地笑了笑。
“要啊。”
只是此刻,他们一起在心里想着。
我们的确是天生一对。
Q:嗯,最后一个问题了。亓小姐,你有什么话要对你的未婚夫说吗?
A:好正式啊,季先生。哈哈哈。嗯……是有的。
一直忘了说,二十七岁的夏天是你最喜欢的夏天。
也是我的。
从五岁开始,我就不再向神明许愿送我星星了,但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他却真的给了我一颗世上最好的星星。
嘿,这位玫瑰少年。以后长路漫漫,你不会孤单了。
Q:简单一点呢。
A:爱你,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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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那年的丢妈危机发生70、71章,在他陪季玩暄给沈放准备生日礼物那一天。
那天顾晨星并不开心,但他还是一直在懒懒地笑。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个男孩子啊。
他是我摘过最亮的星星,此前与此后都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