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又下了一场雨。
从前季玩暄最喜欢的就是下雨天。
无论小雨大雨暴雨,只要老天爷往下落水,他就会按捺不住心情雀跃,打伞踩水,频频回头对人笑。
从前。
沈放早上是被雨落阳台的声音吵醒的,距离闹钟的定时刚刚好提前了三分钟。
他最近开始在医院实习,为了方便才搬进了市中心的这套房子。
阳台上的伞撑了好几日了,一直没寻着机会收起来。
沈放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伞面破了,大约是昨天回家路上没注意,刮到了哪里。
破洞面积不大,豁口却不短,像这样子撑出去,还没出小区就会狼狈不堪。
沈放在阳台上望着遮天的雨幕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进屋,走到衣柜前,拉开了最里面的那道抽屉。
里面有一件雨衣。
印着Hello Kitty的。那个人留给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
试衣镜里披着淡粉色雨衣的年轻人有一张阴郁淡漠的面孔,寂寥的眼神空洞到他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地步。
沈放闭上了眼睛。
屋主出了门。
雨衣放回原位,阳台上的伞不见了。
七月份正是盛夏时节,哪怕燕城这两年快被淹成了“小江南”,只要太阳一出来,连日霏霏蒙蒙织就的阴翳便会瞬间被一扫而空。
但此刻的南半球,似乎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沈放在地铁上打开了天气软件,手机页面自动弹出了燕城今日的一排多云转晴图标。
他神色淡然地划了一下屏幕。
天气预报显示,墨尔本这一周都在下雨。
季玩暄忘了带伞出门。
他在图书馆熬了几个通宵,捧着冷透的咖啡走到门口时才对着阴冷的细雨发了刻怔。
校园里尽是披着各色雨衣嬉笑打闹着快速经过的学生,季玩暄把咖啡杯丢进垃圾桶,拉开了避寒外套的拉链。
眉眼浓郁如水墨画的男孩子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外套过头,猛地冲进了雨幕里。
他讨厌下雨。
电话铃声在这雨天里不很明显,但季玩暄赶路赶得心不在焉,步伐越放越慢,最后连雨都懒得挡了。
外套重新披回身上,墨色的发丝瞬间打湿落在眼前。
季玩暄从裤兜里掏出震动不停的手机,接通了室友的来电。
“Hi.”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丢进沙漠里半个月没有喝过水。
喉咙有些疼,可能是感冒的前兆,他还淋了雨。
季玩暄皱了眉,就近找到块带雨棚的公告牌站了过去。
他现在可没资格生病。
“Ja.ven,你在哪里?我来给你送伞吧。”
室友是个年纪与他一般大的香蕉人,性格像个小孩子,但偶尔也很会照顾人。
季玩暄清了清一扯就刺痛的嗓子,低哑地说了句“谢谢”。
“我刚从图书馆出来,等会儿就回来了,不用担心。”
“真的吗,”薛嘉胤忧心忡忡,“你这破嗓子像是被八个大汉轮奸了三天三夜。”
季玩暄挂断了电话。
薛嘉胤中文不好,很多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季玩暄劝告自己。
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电话铃声又响了。
他皱起眉要骂小孩,来电显示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另一个人。
季玩暄抬起头,眼神寂然地盯住雨棚下连成线的雨珠。
“您好,沈先生。”
嗓子很疼,很疼很疼。
医院今天依旧很忙,一天工作结束之后回去还要写操作记录,后面还见缝插针地排着几门考试。
沈放在傍晚时分得空休息片刻,饥肠辘辘地站在走廊尽头的吸烟处,闭上眼睛掏出了一支烟。
这几年他刻意戒掉了烟瘾,但偶尔压力太大的时候,还是会咬咬烟嘴平复一下。
刚上大学那一年,沈放的失眠症很厉害。
宿舍是双人间,翻身动作再轻也难免打扰到室友,他夜里常常站在宿舍的阳台上,一个人默默无言地抽完一整包烟,直到看见远方破晓。
室友大约被他这不要命的夜猫子行为吓得心惊肉跳,某一天,沈放在自己桌上看到了很多被特意裁剪下来的纸质报道。
“熬夜”“猝死”“折寿”云云。
他扯了扯嘴角,很意外地笑了出来。
从那一天开始,沈放开始戒烟,也开始强迫自己于夜里入睡。
无所在意的人才会不惜命。
“季玩,你还好吗?”
一墙之隔的地方,好像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放的手指抖了一下,未燃的香烟迳自坠地,等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走廊上,握住了那个被称作“季玩”的人的手腕。
他认错人了。
从看到这个人背影的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认错了。
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对不起。”
沈放松开了手。
季玩暄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
走进去的一刻他有些恍惚。
似乎自己与沈嘉祯的每次会面都是在咖啡厅,但沈先生好像还不知道,将他们两个联系起来的那个人咖啡因过敏。
一个非常讽刺的故事。
五年倏然一眨眼,季玩暄不再是少年,沈先生还是沈先生。
那沈放呢。
季玩暄忍住夺路而逃的冲动,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安静等待自己的男人面前。
他想,他必须要质问这个人很多很多句话。
“放哥还好吗?”
但他却问道。
他很好。也很不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季玩暄却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这场对话不过是饮鸩止渴,沈嘉祯恩赐给了崖底的小流氓一条绳子,但却只够他上吊自尽。
季玩暄看着被打湿成油画的落地窗恍惚了很久,忽然问道:“沈先生,你为什么来找我呢?”
沈嘉祯的声音很轻:“为我的轻率道歉。”
虽然一切为时已晚。
季玩暄垂下眼皮笑了一声。
这杯咖啡是沈先生请的,但季玩暄从兜里掏出自己可怜的所有时薪递到了他面前。
“AA制吧,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再一起喝咖啡了。”
在他转身离开之前,沈嘉祯不知想起哪段往事,抬起头,难得恍惚地开了口。
“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吗。”
他做过错事,纵然悬崖勒马,依然为之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未来也将继续活在那片别人看不见的阴翳之下。
可他不受控制地爱上了另一个很好的人,这也是全然错误的吗。
这个答案季玩暄也给不出,但是在十几岁最勇敢的年纪,他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一个少年,此后再也没有变过心意。
“再见,沈先生。”
沈放从梦里醒了过来。
窗外雨丝风片,淅淅沥沥,他盯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门外传来了开门又落锁的声音。
从超市提回来的塑料袋落地,有狗叫,有刻意压低的教育狗的轻声絮语。
抽屉里空无一物,有人塌拉着拖鞋走到了一墙之隔的阳台上,“唰”地展开了此刻并不在原位的雨衣。
粉色的Hello Kitty被晾在了高高的衣杆上。
“我好娘啊。”
那个人和狗一起仰头,喃喃出了声。
这是个阴雨缠绵的休息日,在他走进家门的一刻,天色蓦然阴黑。
打雷又闪电,躲懒好时光。
那人擦干头发,悄悄推开门,把狗锁在了门后。
沈放闭着眼睛装睡,在他小心翼翼钻进被窝的一刻,惊讶低呼的人被温柔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屋内暗色弥盖,窗外雨声不止。
有人安静相拥。
客厅的留声机放起了午夜的巴塞罗那。
It's a new midnight, a new sunrise,
午夜更替,日出依旧,
And that can't be bad.
这都是新的起点。
And I'll stay and help you find a way,
我会陪伴你,直到阴霾散去,
In the new midnight, the new sunrise,
每一天,
Everyday.
每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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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鸡仔起英文名的时候也是没有想到中间的a.v是敏感词呢!
应该可以看出来前面是五年后,最后是九年后吧哈哈。
嗯啊,他们最后还是养了一条大狗,不姓沈也不姓季,当然也不姓现在出场的所有姓氏,和它列宁哥哥有关,可以猜猜姓什么。
下卷第一章12.31中午12:31发,两天连更1w字,不见不散喔_(-ω-`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