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淡云如雾,宋府的后院静悄悄的。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飘摇的灯光像午夜的幽灵一般极快地掠过,守门的婆子还未看清,已是被来人一记窝心脚踹到了边上,只能痛苦地伏地低吟。
宋青瑜狠狠地朝那婆子“呸”了一口,这才转向了柴房,猛烈地拍打着木门,焦急地唤道:“青莲,你在不在里面?”
“二少爷,这婆子身上一定有钥匙。”身后的小厮白贵说了一句,宋青瑜转身瞪了他一眼,“还不去给爷搜出来!”
“是!”白贵粗鲁地翻过了那婆子,在她腰间搜索一阵,这才摸出了钥匙,动作利落地打开了柴房的大门,红灯笼向里一照。
本就是狭小逼仄的空间内已经是堆满了杂草与还未劈砍的木料,一个粉绿色的身影蜷缩在角落中动也不动。
“青莲!”宋青瑜面色铁青,已是当先一步跨过门槛,也不在乎那身华贵的水湖蓝织锦罗袍被木料参差的边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几步便奔到了宋青莲跟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
宋青莲的意识还很模糊,只整个人不断地颤抖着,像寻到了温暖一般,下意识地向宋青瑜怀中钻了进去。
月亮的清辉洒了进来,照在宋青莲巴掌大的小脸上,精巧的五官有如雕琢一般细致,透着白玉般莹润的光芒,只额头破了个口子,暗黑的血渍凝在一处,生生破坏了那原有的静美。
“三姨娘真是该死!”宋青瑜咬了咬牙眸中怒意翻滚,抱着宋青莲头也不转地步出了柴房,那婆子已是揉着胸口站了起来,看着宋青瑜的脸色,不住地低头求饶道:“二少爷,你就饶了老奴吧,这全是三姨娘的主意,夫人也是允了的,不关老奴的事啊!”
宋青瑜看着她就来气,又是一脚将那婆子给踹翻,抱着宋青莲向后院而去。
白贵紧跟在宋青瑜身后,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忍不住道:“这三姨娘也真是,五小姐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亲闺女,怎么下得去这狠手?”
眼见宋青瑜更加咬牙切齿的模样,白贵话峰一转,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只这事跟夫人应是没半点关系,三姨娘做亲娘的都不护着五小姐,夫人更是没理由去为难……这事怕只是三姨娘挑起的,夫人只是允了她罢了。”
宋青瑜脚步一顿,冷冷地吩咐道:“这事我自有分寸,你快去请大夫来!”
“是!”白贵应了一声,忙不迭地退下,只一边走一边抹着汗,谁叫他老子娘是夫人身边当差的,若是二少爷真跟夫人杠上了,他娘也讨不了好去。
宋青瑜一路横冲直撞地到了三姨娘的住所,婆子丫环被吵醒了一路,再看着他怀中抱着的宋青莲,个个是一身胆寒,拦之不及之下忙去禀报了三姨娘。
宋青瑜自然认得宋青莲的闺房去处,可这会他却转身入了三姨娘的寝卧,看着三姨娘慌乱地从内间奔了出来,水玉色的菊纹对襟薄袄才堪堪系上了盘扣,两手正理着鬓发,她脸上犹有震惊,却是陪着笑小心翼翼地上前道:“二少爷,您这是……”
宋青瑜冷哼一声,“若是你当真不待见青莲,索性便养在我母亲名下,省得你隔三岔五地想着法折腾她,好好的人都要被你给弄死,我真怀疑她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
三姨娘目光一闪,明艳的脸庞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又瞄了一眼宋青瑜怀中的人儿,这才低声道:“瞧二少爷说的,青莲自然是婢妾亲生的……只她今日不小心冒犯了四小姐,婢妾给她些惩罚也是应该的,夫人也不是没说什么……”
三姨娘话音渐小,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按道理说四小姐宋青玲才是宋青瑜嫡亲的妹妹,他更该护着才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对宋青莲这般好,难不成真地是……
三姨娘眸色闪动,小心地观察着宋青瑜的脸色,又见他不似知道内情,纯粹是一时意气而行,这才放了大半颗心。
“惩罚,这也算是小惩罚?”说到这里宋青瑜更是来气,忍不住拔高了音调,“究竟青莲是做了什么错事,你要将她这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扔在柴房里忍饥挨饿,还打破了她的头?”
宋青瑜不过出门办了几天差事,回府里便听说宋青莲已是被关了两天的柴房,他根本来不及细问什么,气愤之下人已是奔了过去。
十月深秋,天已是渐渐凉了,十三岁的姑娘本就身娇肉贵,如何挨得住?
若是宋青莲就这样殒命,是不是这些人依然能够高枕无忧,心中没有半点愧疚?
宋青瑜只觉得肺都气炸了,从小宋青莲就受人欺负,而宋青玲却是跋扈嚣张,有嫡母护着更是无法无天,欺负宋青莲便成了家常便饭,这三姨娘也是昏了头,就为了讨好宋青玲,竟然帮着她一同作贱自己的女儿。
若不是三姨娘是宋老爷的女人,他早就忍不住想要撕了她!
“咳咳……水……”宋青莲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偏生宋青瑜的嗓音犹如雷鼓震动,震得她耳膜生疼,原本有些迷糊的神智渐渐恢复了清明,只一出口的声音便是沙哑,嗓子难受得紧,火烧火燎的像是冒了烟。
“青莲,你醒了?”宋青瑜惊喜地看向怀中的人儿,这才后知后觉地将她轻轻地放在了一旁的罗汉床上,又抖开了秋香色的富贵开花大条褥给她搭在身上,转头对三姨娘吩咐道:“快拿水来!”
三姨娘瘪了瘪嘴,这才不情不愿地倒了一杯温水给递了过去,宋青瑜一把接过,又将宋青莲扶高了些,这才喂她喝进了大半杯的水。
久旱逢甘露,滚烫的喉咙有清水滑过,宋青莲立时觉得无比熨帖,又就着宋青瑜的手喝了整整两杯,这才满意地躺了下去,一双眼睛却是久久不愿意睁开。
刚才半睁半闭之间,她可以确定她是看清了周围的形势,一颗心雀跃跳动着,半天没有消化过来。
这次,她没有做梦,她是真的到了另一个地方!
可眼前的状况她有些搞不清楚,头还隐隐发痛,让她集中不了思绪。
“二哥,你这大半夜兴师动众地干什么?”宋青玲说话之间已是扶着宋夫人踏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粉紫色的圆领小袄,齐眉流海,剪水双瞳,肤色白皙如雪,整个人是那般娇美可爱。
宋夫人的着装便显得端庄了许多,紫红色的蜀锦褙子,下罩暗银红的绣花罗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还插着一根赤金镶红宝石点翠簪,圆盘脸显得很是富泰,只此刻一双红唇紧抿着,看向宋青瑜时显出了几分不悦。
“青瑜,你夜里闹到三姨娘这成何体统?!”宋夫人一开口便是一股威严之气,目光在宋青瑜面上一扫,再看向低垂着目光一脸恭敬的三姨娘,又想着她平日里的逢迎之态,料想她也没那个胆子鸡蛋碰石头,这才先声夺人地斥责了儿子,以免宋老爷知道后又会是一番管教。
“母亲,我若是不闹到这里来,青莲就快要没命了!”宋青瑜紧紧咬着牙,满脸地不忿,私心里他也有些怨过宋夫人的纵容,若非如此三姨娘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她一个姨娘还只能算是半个奴婢,而宋青莲是宋府的小姐,那可是真正的主子!
“这是怎么说的?”宋夫人扫了一眼躺在罗汉床上没有声息的宋青莲,记忆里好似有那么一茬什么似的,只她没在意,又过了两日早已是忘了。
宋青玲却已是凑到罗汉床边看了一眼,捂住唇惊叫了一声,连连退后几步,“五妹妹的头给磕破了,三姨娘,这是怎么回事?”
三姨娘这才抬起头来,目光在望向宋青玲时闪过些许亲切之意,无比温柔地说道:“四小姐,前两天青莲不是打破了你最钟爱的水晶葡萄摆饰吗?回来婢妾便罚了她进柴房,这头是她自己不小心磕破的,可与婢妾无关!”
听了三姨娘一番解释,宋青瑜更是气得一跳三丈高,怒斥道:“就为了一串水晶葡萄,你就把青莲往死里整?”
“那是四小姐的心爱之物,婢妾让青莲认错,可她死也不认,还说不是她打碎的,婢妾一怒之下才将她关进了柴房,这事也禀报了夫人……”三姨娘说到这里抬头扫了宋夫人一眼,复又恭敬地垂首而立。
宋夫人这才恍然大悟,沉吟道:“……是有这么个事!”说完又瞪了宋青瑜一眼,是怪他不该这般小提大作,又接着道:“三姨娘也该顾着青莲的身子,今后好生管教就是,别闹得惊动了一大家子!”
“请大夫了吗?”宋夫人目光转向宋青瑜,他气鼓鼓地点头道:“已让白贵去请了。”
“那就好,都散了吧!”宋夫人疲倦地挥了挥手,这事闹到这个地步她也头痛,横竖是个庶女,她根本不爱搭理,虽然觉得三姨娘是管教得有些过了,但自个儿做亲娘的都不心疼,她又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