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的湖面上花灯飘浮。
星光照在国子监的莲池上,新抽的莲叶亭亭玉立,几朵白荷隐在叶间悄然怒放。
林一川想起了扬州白莲坞。想起了白莲坞旁凝花楼里与穆澜的初见。想起与穆澜赌对方不敢亲下去的那一幕。那时侯,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她是位姑娘?想起穆澜嘟起的嘴唇,他的心就滚烫火热。
他坐在岸边的石凳上,微笑着看着旁边。石凳上放着两盏荷花灯。他手心里捏着张纸条。这是他许下的心愿。他会悄悄放在灯里,看着花灯把愿望带给未知的神明。期许有一天能够实现心愿。
夜渐渐深了,戌时已过。
等的时间太长,长到林一川那颗滚烫的心渐渐冷却。
他沉默地起身,将两盏灯点亮放进了水里,在其中一盏里放进了写好的纸条:“杜先生。小穆有事来不了。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会办到的。”
花灯没有飘远,停在了荷叶下,挨在了一起,像一枝并蒂莲。
林一川看了许久,手掌轻拍。一道水纹从平静的湖面泛起,一盏灯被水**着,飘进了湖心。
她都忘记了。何必勉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喜欢的从来不是他啊。林一川的脸色哭也似的难看。
“果然好功夫。本官果然眼力过人。”
听到丁铃那讨嫌的声音,林一川扯了扯嘴角:“丁大人眼力过人,身体恢复力也过人。当初被揍得像死狗一样,这才几天功夫,就能下床了?”
“喂!”丁铃从暗处出来,摸着胸口的伤嘀咕道,“什么叫被揍得像死狗一样?本官想引那些人进京一锅端了。怕断了线索,这才没下狠手。”
林一川心情不好,说话也不客气:“在下觉得丁大人的绰号不该叫心秀,该叫脸皮厚。”
丁铃呵呵笑着不还嘴了,在林一川身边坐下,看到石凳上有个油纸包,很自然地拿过来,嗅了嗅,大喜过望:“会熙楼的蜜汁水晶肚!一川哪,你知道本官今晚会来?本官馋这口许久了。”说着打开拈起一块送进了嘴里,满足无比。
“你的绰号该叫不要脸。吃吧,当本公子喂狗了!”林一川讥道。
他给穆澜带的。如今她不来,随便谁吃都无所谓了。
丁铃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瞪着眼道:“你骂了我两次了。好事不过三,再骂我跟你翻脸。”
“随便。”
丁铃看出林一川心情不好,哼了声继续大快朵颐:“本官这心秀之名又不是浪得虚名。你今天约了人是吧?约的人是穆澜是吧?约着给杜之仙放花灯是吧?人没来是吧?所以你心情不好是吧?”
连着几句话说得林一川挑起了眉。
丁铃用肘尖撞了撞他:“本官不白吃。想知道穆澜为什么没来吗?”
这事林一川不用想。击鞠时穆澜望着无涯那光芒万丈的模样口水都快淌到脚背了。他又不是瞎子。穆澜现在一定在和无涯逛什刹海,放花灯吧?无涯那个死断袖!有那么多闺秀围着还不知足,还要勾搭穆澜这样的少年。
林一川不接话,丁铃却偏要告诉他:“穆澜回家了。”
“她回家了?她家出事了?”林一川霍然站了起来。像黑夜似的心情瞬间烟火怒放,明媚一片。他顺手将那包蜜汁水晶脍抢了过来,“给小穆留点。”
听说人家是有事才没来赴约,心情好了?心情好了为什么不给他吃?丁铃的小绿豆眼都快瞪出来了:“我最喜欢吃这个,平时哪有银子去会熙楼?”
“去年林家给锦衣卫上供的银子人人都分了钱,统领都是一千两!”林一川鄙视地看着他道,“要名不要脸,还是只铁公鸡!难怪二十来岁的人了还娶不到媳妇!”
丁铃理直气壮地说道:“为了娶媳妇。有钱当然要攒着,不能乱花。”
“我不和你争。她家出什么事了?”
丁铃终于说起了正事:“就是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所以才让我来找你。锦衣卫在暗中盯着,容易被东厂察觉。你是暗探,又和穆澜是同窗,这事找你办比较合适。”
“盯着她家?出什么事了?”
这是林一川第三次问出了什么事。见他不问个究竟就不肯去,丁铃又一次哀叹:“老子找个下属真请了尊菩萨哟。林大公子林大少爷,你懂不懂规矩?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知道的就别探究竟。”
“我不懂规矩。腰牌还你。”
气得丁铃心口疼……是伤口疼。如果他伤好了,用得着找林一川?他只得简单告诉林一川,穆澜进国子监想查找为他爹翻案的证据。
“奇怪吧?杜之仙居然骗了穆澜。穆澜的娘居然也骗她?这事太古怪了。皇上不放心,令锦衣卫盯着点。穆公子在皇上心中很重要啊。”
她还是和无涯放灯去了。林一川此时再没有先前的难过,嘿嘿笑道:“奉旨当穆公子体身保镖的活,本公子接了。”
穆澜若赶他,就是不尊圣旨。最好穆澜烦死皇帝找人盯她,烦得想揍皇帝。他一定上前助拳帮忙。
林一川满意了:“国子监要考勤,帮我开张病假条呗。”
还使唤上自己了?丁铃正不满意林一川的态度,却见人嗖的跑了。他咬着牙道:“本官帮你弄假条,好歹留点吃食给本官宵夜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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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驰骋,夜风已将穆澜彻底吹清醒了。
设定无涯所查为真。那么父亲邱明堂的确是蒙冤被贬官。先帝贬了一个监察御史,保护了杜之仙酒后失言的过失。
如果父亲并非自尽。灭口之人有两个。一个是师父杜之仙。一个是先帝。
她相信老头儿不会杀父亲灭口。只是一次过失,先帝已经原谅了他,用不着填条人命遮掩。而先帝,已经贬了官,就不会再暗中派人杀父亲。更用不着连外祖家都烧成白地。
所以,父亲蒙冤后想不开,悬梁自尽是合符逻辑的。
那么,母亲为何咬定父亲是他杀而非自尽?还提到了国子监御书楼?明知科举弊案起因的师父杜之仙隐瞒不说,还赞同了母亲的推论。配合母亲训练自己扮男人,并向无涯求恳,请他把自己录进了国子监。
杜之向和母亲都只有一个目的,让她进国子监,让她观察御书楼。
不顾她的生死,坚持让她女扮男装进国子监,只有一个目的。
穆澜想起祭酒陈瀚方在御书楼中的古怪,首辅胡牧山盯着陈瀚方的动作。脑中渐渐明晰,浮现出对这件事情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