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芳姑的到来，可橙可谓是又惊又喜。

　　当初她提完要求，见安公公一副为难的神色，不禁暗怪自己唐突，这皇城里可都是皇家的人，她何德何能竟想染指？真成笑话了！心底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她并没有怨皇帝小气，只是笑自己天真，还以为做了这么多，能换来皇帝的“真心”呢，看来伴君如伴虎这话还真没错，冷不防就能教你从头到脚被泼一盆凉水呢。

　　不料芳姑今日竟然卸下宫妆，穿上最寻常的服饰出现在院门口。

　　可橙高兴极了，拉住芳姑的手直笑：“芳姑，您怎么才来呀？我都想你想得不行了。”

　　春杏三人也围了上来：“您就是芳姑呀？春狩之后就老听她提起您，我们姐妹几个等得脖子都长了，您总算来了！”

　　李氏也笑：“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我这给你安排住处去。”又道，“可橙自回来后就夸你做的糕点好吃，说进京好些年了，还头一次吃那么好吃的糕点，怪想念的，可惜我也做不出那个味道。如今你终于来了，今后她若嘴馋，我就再也不用头疼啦！”

　　芳姑只是笑，恭恭敬敬地给李氏行了个礼，轻声道：“花芬芳给夫人请安了。”

　　又冲姐妹们笑：“给姑娘们请安了。”

　　可橙道：“芳姑，原来您姓花名芬芳？真是个好名字！人如其名呀。”

　　芳姑弯腰道：“三姑娘过誉了。”

　　李氏笑眯眯地挽她起身：“何必多礼？快快请坐。”

　　芳姑便打开布包，笑道，“奴婢虽在宫中多年，碍于身份低微，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自昨天得知能出宫来侍候三姑娘一家，心里高兴，今儿不等天亮便起床做了些糕点，还望姑娘们莫要嫌弃。”

　　可橙忙道：“芳姑，您不必用谦称，我们家从不讲究这些。”拿眼睛去瞟，果然见布包的小陶罐里放着些小巧玲珑的桃酥、红枣糕、奶酪干之类的糕点，样式多而小巧，一枚枚精致极了。

　　秋梨见状，说道：“模样倒是挺好的，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我且试试？”便取了一块桃酥放进嘴里嚼，过了一会，笑道，“一点也不腻呢，果然好吃！”

　　芳姑道：“这一位是？”

　　可橙拦住欲要自我介绍的秋梨，笑道：“诸位知道芳姑在我心里就是个一叶知秋、窥一管而知全豹的聪明人，不如咱们请芳姑来猜谜？”

　　李氏道：“可是又胡闹了！哪有第一天登门便请人家猜谜的？不知你要芳姑猜什么？”

　　可橙眼珠一转，笑道：“也不难，我只要芳姑猜猜哪一位是我大姐、二姐、四妹罢了。”

　　李氏道：“你这不是为难人么？”

　　原来她们姐妹四人今日也不知犯了什么心思，又开始像小时候那样，从钗环到裙袄，皆是一样的妆束，她们四人自成年以后身量就相差不大，大约在一起相处久了，连笑起来眼角眉梢都一样的弧度。

　　秋兰立即笑道：“有趣有趣！今日一早起来咱们四个聚在一块说话，说着说着就勾起了前尘往事，不约而同地穿上一模一样的衣裳，又梳了同样的头，刚出门还被爹娘笑话，原来应到了此时！芳姑，您真得好好猜猜，究竟我们哪个是哪个！”

　　秋梨拍掌大笑：“芳姑只管猜，猜对了重重有赏，猜错了也无妨！并不会罚你！”

　　春杏把眉一皱，说道：“你们也太调皮了！”

　　可橙冲她使眼色，笑眯眯地道：“芳姑您就猜一猜嘛。”

　　婆子丫头小子们自得知芳姑是从皇宫出来的人，按捺不住好奇心跑过来看稀奇，现在听见三姑娘要芳姑猜谜，齐齐起哄：“猜一猜！猜一猜！”

　　芳姑早就听说过三姑娘的二姐乃大名鼎鼎的镇西将军夫人，大姐则是个温柔可亲的良家少妇，跟赵家夫人一样有着“活菩萨”的称号，四妹妹则未曾嫁人，至于许给什么人家，赵家也并没有大张旗鼓告诉外人，但全京城都知道赵家四姑娘已经名花有主。

　　眼前这四个姑娘皆是一样的妆容，从发饰到衣着皆是一般无二，除了三姑娘早已认识外，其余三个单看相貌该如何分辨呢？看她们的年纪相差也不大，真要猜却不容易。

　　芳姑希望能从她们的表情谈吐中窥知一二。

　　但姐妹三人此时都屏住气息似笑非笑地盯着芳姑。

　　芳姑打量她们一番，只见右边的姑娘肌肤微丰，弯弯的柳叶眉，大而有神的一双杏眼水汪汪的，两颊上略带一点红晕，眉宇间亲善极了；

　　中间的姑娘要比右边的姑娘略高两寸，她生就一双桃花眼，眼角眉梢跟三姑娘极相似，但眼神略带凌厉，颊上长了几点微微的雀斑，此时她抱着手臂站在中间，神色间甚是洒脱不羁；

　　有别于其余三人，左边的姑娘头上多加了一枚金钗，看那样式有些年头了。这位姑娘是丹凤眼，黑睛微藏，瞳白比例得当，颇具气色神韵。不过从她站立的姿势来看，却有一种阅历不深的嫌疑，因为右边的姑娘两手极随意地下垂，似乎完全不将芳姑的猜测放在心上；中间的姑娘脸上明显有戏谑的神态，起先她抱着两臂，后来又将身体挺直，上身微微后仰；左边的姑娘则两腿并拢，背靠着大花梨木巨案，似乎将一边身子的重量都放在案上。

　　芳姑不怵，她已经猜出来了，因轻声道：“不如我先说说众位姑娘的特性？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们莫要生气。”

　　众人笑道：“但说无妨。真要为这个生气，还说得过去吗？”

　　芳姑不紧不慢地道：“右边的姑娘温柔沉默，观之可亲；左边姑娘的相貌生得跟众姐妹略有区别，但一双丹凤眼却极具神韵，想来将来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至于中间的姑娘，她脸上有种舍我其谁，不达此山不罢休的雄心，端的是英姿飒爽，傲气无双。因此，”

　　芳姑指着春杏轻声道：“奴婢猜测这一位是大姑娘。左边这位是四姑娘，中间这位则是大名鼎鼎的英翎将军二姑娘。”

　　此言一出，合座皆惊，纷纷问道：“不知你是如何猜出来的？仅仅靠她们各人说了一句话？！”

　　芳姑笑了笑，语调平静地道：“大姑娘对姐妹们既关心爱护又不忘鞭策管教，很有长姐风范；四姑娘年纪尚小，但凡有趣之事都想试一试，应该是小妹无疑；二姑娘么，谈吐间不离‘赏罚’二字，再加她气场强大，双目如炬，直视人心，这不甘屈服的品质一般姑娘还真没有，因此奴婢猜测她就是本朝唯一的女将军！”

　　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道：“芳姑果真没愧对‘窥一管而知全豹’这句话！”

　　芳姑微微颔首：“过奖了，奴婢愧不敢当。”

　　自芳姑进赵家后，非但负责了赵家四个姑娘的糕点，还担当起秦良玉以及江静姝的教习老师，教他们礼教谈吐；她还教丫头们如何给主子们捶背揉肩，插花、烹饪、女红。一时之间，整个赵家起了质的飞跃，俨然成了诗礼簪缨之家，显得非常有底蕴。连江先生都赞叹起来，夸可橙得了个极好的教习嬷嬷，实在有功于整个赵家，将来孩子们若学到了芳姑的秉性，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秋兰不太服气，说道：“小姨丈，你这话我不大认同，芳姑还没来的时候，咱们不也一样过日子么，照样好好的，怎么她来了，你要把她捧那么高？”

　　江先生道：“礼出大家，你知道吗？都说豪门侯府，除了有钱之外，更重要的是底蕴。这种底蕴不但来自于他们的家底，还来自他们的审美、礼仪、谈吐、家教以及那种平常暴发之家没有的怜贫惜老。当然，这一点赵家从来都有，并且做得极好。”

　　秋兰还是不服气：“既然我们家已经做得极好，那三姐何必非要陛下赏赐一个芳姑过来？”

　　江先生微微一笑，说道：“你问你三姐去，她就很清楚你们家缺什么，不然的话，她肯定不会冒险从陛下手里要人。”

　　秋兰迷惑不解，她瞪着正在院外用枯枝插瓶的芳姑，自言自语地嘀咕：“她除了说话不紧不慢之外，还有什么了不起的？”

　　芳姑进赵家后还跟从前在皇宫里一样，说话不紧不慢，却能让人听得真切又从无高声。她在所有主子面前（包括李桦陈氏秦父秦母等人面前）说完话都是向后退两步才转身离去，不像秋兰等人，动辄便背转身屁股向人，跺脚离去。

　　芳姑走路快而轻，低着头目不斜视，无论高兴或是不高兴嘴角永远微微向上挑着，一副喜乐的样子。

　　江先生说芳姑这种无论内心翻江倒海，脸上永远是雷打不动的愉快神态的做派没有一二十年之功绝对做不来。

　　秋兰又不服气了：“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为何要费那么多心思藏起来？也不嫌累得慌？”

　　江先生道：“所以你才会一皱眉头就教人看透了你。这种本事，你三姐倒是学到了几分，只是还远远不够。至于你啊，动辄就撅嘴掉脸，是最没心机的表现。”

　　秋兰哼了一声：“那又如何？芳姑还不是要喊我做四姑娘？”

　　江先生微微摇头：“将来的事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