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图说:“额娘她也不甘心,不惜用一生来证明,可我这样说她,又很不公平。如今,只有天自己知道,她到底在为谁坚持,也很可能谁都不是。”
元曦含泪:“我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他过世后,一直也哭不出来,没有憋在心里,也没有强行克制,就是哭不出来。结果,到底还是没出息,放不下。”
雅图温和地说:“哪有那么容易就放下,只要玄烨在,你就永远会想起他,何况眼下这才几个月。不必强迫自己,更不用自责,是时候了,自然就放下了。”
“长公主。”元曦道,“我无法成为太皇太后那样伟大的人,虽然失意之后,就把心思都放在玄烨身上,就连与皇后亲近,也是想让玄烨能仰仗嫡母。如今得偿所愿,就发现,人生突然失去了依靠,连巴尔娅姐姐都不在了。”
“若不是那场大雨里为董鄂氏送行,巴尔娅不会重病不治,可她若活着,眼睁睁看着两位公主死在天花里,她也活不下去,还会生不如死。”雅图道,“一切的一切,都因为福临。恨他吧,元曦,恨一个死了的人,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久了,你也就懒得恨了。你需要对福临寄托一种感情,你不愿再爱他,那就恨她,给自己的情绪,有个安放之处。”
“您真好。”元曦道,“还能这样耐心的,应对我这些矫情的话。”
“怎么会是矫情。”雅图说,“倘若当年,额娘也有人庇护着,她可能也每天就琢磨这些事儿,但因为没有人能保护她,而她要保护更多的人,等她想起来琢磨这些时,一切都坦然了。”
“是。”
“玄烨说,你只住两天,所以额娘派我来接你。”
“我没和玄烨说,我要住几天。”元曦问,“玄烨说的?”
“那就是皇上的命令。”雅图笑道,“元曦,很快除了额娘,玄烨也会是你的依靠,放宽心吧。”
二人结伴回到宫里,邀请几位相熟的女眷在宫中相聚,毕竟很快,雅图就要返回科尔沁。
早些时候,玉儿会舍不得,如今越发明白,她不能打扰女儿的人生,不愿女儿将来回忆时,和她一样感慨时光虚度。
但玉儿所谓的虚度,并非是混吃等死的荒废,而是觉得,她对自己所爱的人,不够好。曾经,以为自己在痛苦的岁月里挣扎,如今才懂,那些人在身边,意味着什么。
可惜,都来不及了。
时光流逝,盛夏来临,与大臣们一致商定,新君年号为“康熙”,若说“顺治”年号,寄托着对大清的期许,“康熙”更是玉儿对玄烨的期许。
儿子的英年早逝,皇太极的壮志未酬,让她明白帝王的长寿对于国家朝廷,对于家人孩子是何等的重要,活着,一切才能有希望。
先帝丧礼完全结束后,宫内外就开始着手准备新君的登基大典,来年元旦,就在元曦生辰那一天,该是她这辈子,收到最大的贺礼。
夏末时,元曦就决定搬去巴尔娅的小院,挨着太皇太后住。
可玉儿说堂堂太后屈居在巴掌大的院子里太寒酸,命人将几处院落打通,围成大院子,直到秋末时节,元曦才搬过来。
腊月时,玄烨从景仁宫搬出,住进了乾清宫,这里经过一整年的修缮,昔日先帝所用的一切东西都被换了新的,毕竟福临死于天花,什么都不值得传下去,就连大殿里那张大桌子,都换了全新的。
小小的皇帝,曾对祖母说,不要花费那么多钱,将来慢慢换。但这件事,玉儿坚持了,大清若连为皇帝修缮一座殿阁的钱都没有,这个国家也该到头了。
过了腊月,顺治年号,就彻底结束了,福临和他做皇帝的十八年,都会停留在历史长河里。
一切真像是天注定,今年冬天的雪,就来得及早,莫说腊月里冰天雪地,十一月时,紫禁城就被白雪覆盖。
玉儿偶尔会站在屋檐下,看着雪花纷飞,自言自语地念叨:“冷一些好,在盛京的时候,哪有这些妖魔鬼怪。”
小年过后,玄烨封印,能有几天悠闲自在的日子,他选择回书房念书,玉儿心疼孙子们太辛苦,让苏麻喇做了点心,和元曦一道送去。
二人来时,福全和玄烨正不知在说什么,福全一脸的好奇,而玄烨则严肃又正经。
“皇上和二阿哥,说什么呢?”苏麻喇放下点心,笑道,“太后来了,你们都没听见。”
两个孩子向元曦行礼,元曦是不计较的,可看得出来,儿子像是有心事,她不知该不该问,碍于福全一直在身边,就没开口。
傍晚,玄烨到慈宁宫来请安,元曦又想起书房里的事,可不等她开口,玄烨主动问祖母,东边的禁宫里,是不是关着祖父的贵妃娜木钟。
玉儿蹙眉,看向元曦,元曦忙起身道:“额娘,臣妾从没对玄烨说过。”
“或许,你该早些告诉他,免得他先从旁人口中,听到乱七八糟的话。”玉儿冷声道,再问玄烨,“你想说什么?”
原是福全去宁寿宫请安,也见了母亲,但回来时,却从小太监口中得知,在东边关着一个疯子,就是传说中的贵太妃。
福全问玄烨知不知道这件事,怂恿他一起去东边找找看。
“找出那几个话多的人,调去别处当差,不许他们再靠近阿哥公主,若是去了别处依然不老实,乱棍打死。”玉儿这般下令后,严肃地看着玄烨,“这是你祖辈的事,连你额娘阿玛都无权过问的事,今日过了,再不必提起,记住了吗?”
玄烨点头:“孙儿记下了。”
元曦在边上,不知如何是好,待儿子退下后,跟出来问玄烨:“你到底想问皇祖母什么?”
玄烨不以为然:“问问真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福全哥哥总是一惊一乍的,说的话不靠谱,我心里有了底,就能应付他了。”
“哦……”元曦反被儿子说住了。
等她回来,将这些话转述给玉儿听,玉儿笑叹:“你这个儿子,心细得很,还不嫌麻烦,他什么事都要弄清楚,什么都要问明白,比福临强。可我就怕他这小脑瓜子,装不了那么多的事,回头给累着。”
话音才落,走了的玄烨又跑回来:“皇祖母,我忘了问一件事。”
婆媳俩怔怔地看着这孩子,玄烨问:“我听熊大人说,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在我们手里?”
玉儿松了口气,元曦忍不住嗔道:“玄烨,你比福全还一惊一乍,额娘和皇祖母,要被你吓坏了,你就不能歇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