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部里真可以算得上是人山人海。

　　尽管诊疗室外的候诊厅里原本是设计了不少的座椅，可还是被病人和家属全部坐满。甚至于还有不少人只能直接靠着墙歪坐在地上。

　　虽然在强力通风系统的运作下，候诊厅里的空气并没有不流通的感觉，但是气流带不走的是成年人的呻吟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家属的唠叨声，还有那些少了他们世界就不会转动的大忙人们在冲着电话响亮的说话声。这一切，让凌若水感觉到异常的混乱。

　　天啊，这又不是发生了什么大的交通意外或者是别的什么事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病人、这么多的突发事件呢？这还是看的急诊呢，那些普通门诊岂不是更是人满为患？凌若水觉得同这场面相比，自己每天跑的特字号病区那简直就是天堂。

　　但最最令凌若水感觉无语的是，好象大家认为这样的吵闹还不够一样，就在通往诊断室门口的接待窗口处，另外还围了好多的一群人，把个接待窗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刚到达急诊部的凌若水看不见里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是光听声音便知道那里面正发生着争执。

　　有人的地方自然会有纠纷，可是围观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去劝说。更让人意外的是，看热闹的人里面竟然还有不少貌似病人的人。估计这些患者的症状还真不算太急，因为都还能有精力来关心别人的八卦，也还有劲头来发表自己的高见。

　　要不是必须通过接待处才能问到尼傲的消息，凌若水才不会愿意去凑这样的热闹。

　　离开人堆还有几步之遥，便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为啥就不能先给我儿子安排监护病房呢？”一个男人带着不满的声首先冲击了凌若水的耳膜。

　　“哈，这位同志你的话还真是好笑了。你不要告诉我说，你活到现在这个岁数还是第一次来医院看病的啊。你倒是告诉我了，哪家医院看病是不用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啊？

　　这要是不按照顺序，那你说你挂的号子是做什么用的？那就是先后的顺序啊。你要是不明白，可以问问其他人，是不是这样的。

　　你朝我凶什么凶啦？难道说这天底下就你们家的孩子生病是病，人家生病就不是病了呀？就你们家孩子最重要？别人都要给你们让位置呀？你让大家说好了，是不是这个道理啦。做人不要太自私！”这是一个冷冷的女声，明显语气有点不善。

　　“可是，可是我们家孩子的症状急啊，而且毛毛头才几个月大，我们是怕孩子太小顶不住啊。护士小姐，求求你了，帮我们看一下有没有空床位好不好？”另一把女声在那里苦苦哀求着。

　　“症状急？症状急，你们干嘛不早点送来呢？自己的孩子自己不注意照顾，非要等到病情严重了才来紧张，那早都干嘛去了啊？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吗？

　　再说了，你们家小孩已经做过基础指数的检查了，还不够要开紧急通道的标准。所以，你来和我说，也是没有用的。既然现在你们是在医院里，就麻烦你们老老实实遵照我们的规章制度来操作！

　　也不想想，这要是每个人都和你们一样嚷嚷说自己的病重，要求加塞，我们怎么办啊？哪里有那么多的床位、那么多的医生啊？

　　你们不要在这里吵吵了，没有用的，老老实实到外面等着去吧。别在这里阻碍我们正常的工作，轮到你们了，我们自然会通知的。”工作人员的声音很坚决，一点儿都没有可能通融的味道。

　　“要不，你问问其他人，看有没有人高风亮节愿意把自己前面的号和你们换的。”那声音停了停，给了个合理化建议。

　　只不过，似乎可行性为零，因为只看见所有在那里看热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脑袋转向了其他方向，

　　“那刚刚的那个人呢？他们明明来得比我们还要晚的，你怎么就让他进去了呢？”男人的声音尤自很不服气。

　　没错，他们夫妻俩是想插队来着的，可是之所以会这样，那也是受了人家的启发才有的这个念头的。如果所有人都是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排队，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可是眼睁睁地看到后来的人通过后门，就突然跑到了自己的前头，这怎么能够让他们服气呢？

　　看着自家宝贝涨红了的小脸，夫妻俩这个心疼啊。于是他们一合计决定也来试试，或许也能提前进去看病呢？不料，非但没成功，还给人夹枪带棒地一顿嘲讽。做丈夫的自然不服气，要来论一论这个道理。

　　听了责问，接待处的女子不由嗤笑了一声，讥笑的语气更是重了几分：“你想和人家比？可以啊。那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人家是有科室主任医生亲自跑来关照过的，我们能不优先照顾吗？

　　你要想和人家一样，很简单呐。你也去找个高级医生来帮忙打个招呼呗。嗯，最好是有行政职务的。唉，算了，看你这样子，哪怕你就是找个实习医生来，我也额外照顾你们一下好了。”

　　如此的有恃无恐，分明是觉得人家插队插得有靠山，同时也是赤裸裸地看遍了这对小夫妻是没有关系的可托的。

　　果然，那男子的声音明显由不满升级到了愤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认识的人就可以这么明目张胆的走后门吗？都是一样的病人，都是一样的来花钱看病的，有关系就可以优先？这是哪里的道理？你居然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象你们这样把病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这就是不公平，是不正之风！我要去你们上级那里投诉你们。”

　　“哈，我现在发现，原来你不单是第一次来看病，而且根本就不是活在现实世界的人。这叫不公平？叫不正之风？你说出去不要给人家笑死才怪呢！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己干什么行当为自己谋点小福利，天经地义的事。天底下哪里不是这样了？卖房子的给自己留个好楼层，教书的把自己孩子分进好班，就连卖电影票的都能预先给自己留个好座。我们一天到晚在这种工作环境里干足八个小时，就算是谋点福利也是很说得过去的事。

　　我就不明白了，这么正常的事情，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不正之风了？再说了，你那只眼睛看到我们优先照顾人家了？那个患者是提前进了监护病房，可是人家是昏迷状态的。你家小孩要是现在昏过去了，我也立刻给你找医生来，好不好？

　　事情不弄弄清楚，就自己在那里瞎猜。投诉？哼，我还说你造谣呢。”被那男人威胁要去投诉，接待处小姐毫无让步妥协的意思，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讥。

　　“你！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你说．．．．．．”

　　“我说了什么了？你有什么证据？”

　　当凌若水排开众人终于挤了进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对正在为了孩子而和工作人员争执的小夫妻。

　　两人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打扮都很普通的样子。妻子一手紧紧抱着婴儿，一手使劲拉着丈夫的胳膊，示意丈夫别再吵下去了。而那做丈夫的，涨红着脸，一脸的怒气，脸上明显写着不甘心。

　　可是妻子的暗示又那么明显，和医护人员对着干，对自己的孩子能有什么好处？丈夫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神情里又不免有点儿犹豫。

　　穿着白大褂的接待人员，见那男子不再说话，很是不屑地白了那对夫妻一眼。转而摆出了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对着面前的一堆人使劲挥着手，还带着不耐烦教训众人。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呢？你们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来看戏的？散了散了，都散了，都到外面等着去。这里是办公场所，全挤在这里做什么呢？到了你们的号，自然是会叫你们的，没轮到的没事别进来凑热闹。”

　　围观的一众人眼看着大局已定，再没啥花样可看了，也就听从指挥开始慢慢地移动起了脚步，往外散去。

　　那对夫妻也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往外走。一边走着，一边两个人似乎还在小声地相互埋怨着什么。妻子的喉间更是带着轻微的呜咽声。

　　就在和凌若水错过身子的那一刹那刻，那个妻子突然一个踉跄，人就往前扑了出去，而手里的婴儿自然也就脱手滑出去了。

　　幸好，凌若水的注意力正好在这两口子身上，而且那孩子飞出去的方向也几乎是冲着她去的，所以她在第一时间里伸出手挡住了孩子，还顺道着把那妻子也给扶稳了。等那个很有点惊慌失措的女人再次抱稳了孩子，她才对着那妻子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由于是发生在众人的身后，亲眼见证的人并不多，而那些错过了惊险一幕的人又开始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然后继续好象是自己亲见的那样发表着意见。

　　就在“真是危险啊”，“还好那姑娘反应快”．．．．．．之类的小声讨论中，本来还在愤愤不平继续不停抱怨的丈夫已经不再叽叽歪歪，改成为连声向凌若水道歉。

　　凌若水微笑着摇摇头：“不用客气，举手之劳。孩子没事就好了。不过，你们还是听护士小姐的建议吧，先去休息一会比较好。这后面还要留着精神照顾孩子呢。”

　　妻子叹口气，一脸苦相。“我也明白是这个道理，可是孩子一会哭，一会闹的，我们哪里有心思休息啊。唉，孩子那么小，哪里不舒服都不会说，我们做父母的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要是病的那个是我及好了！现在，也就只能指望快点叫上我们的号了。”

　　女人嘴里絮叨着，发现凌若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神直往后面接待处飘去。她下意识地往凌若水的方向靠了靠，嘴里关切地问道：“你是要进去吗？你也是来看病的啊？”

　　只是她挪完那小小的一步之后，不偏不倚正好就挡住凌若水的去路，而一脸的警惕模样也充分表露出她心底的真实想法，生怕凌若水也和他们自己一样是想来插队的。

　　看到这女子的小动作，凌若水不免有点儿哭笑不得，只得无奈地解释了一句：“我不看病，就是来问点情况的。”

　　“哦，哦。”那女子看到凌若水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地往边上挪了两步，让出了仅够一人通行的地方给凌若水来。

　　凌若水赶紧往前走了两步，问那个穿白大褂的接待人员：“你好，今天早上应该有个因为头部外伤导致昏迷送入院来伤者的，叫尼傲的，请问，我怎样才能找到他呢？”

　　接待处的女子听到问话，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挪了开来，抬眼打量了下凌若水。

　　这个温文尔雅的女人虽然说话客气有礼，但是话语里却听不到通常有求于人的那种讨好味道，反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陈述口气。再看她穿的那身衣服，一套合体的紫色套装，尽管没有明显的品牌标识，但从衣服的式样和质地来看，就知道一定是价值不菲的上等货色。

　　这做接待工作的人，一天到晚干的活就是和八方来客打交道，那早已练就了一双毒眼。因此只听了这一句，看了这一眼，接待处的这位已经在心里断定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是有来头的。

　　接待员瘪了瘪嘴，心里觉得有些异样。这明明人和人都是长得差不多一样的：两只眼睛、一张嘴，怎么气场就会相差那么多呢？方才对着那个气急败坏的男人自己也没有丝毫的怯场，而面对着那些来恳求自己的病人，从来都是自己具有着莫大的优越感的，怎么只这一瞬间，这种美好的感觉就全部跑到对面去了呢？

　　似乎是为了通过语言的分神来给自己鼓劲似的，女接待员轻声地抱怨了一句：“哪能有噶许多人来寻介饿尼傲呢？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找这个尼傲呢？）”

　　这一句话说得很轻，基本上是属于自言自语的类型，因此接待员下意识地就用的上海的方言。

　　凌若水却以为对方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然而虽然每一个音她觉得自己都是听到了，却愣是一点都没弄明白这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不得已，她只好再问了一遍：“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明白。麻烦你再说一遍。”

　　接待的女子深深地看了凌若水一样，心里恍然大悟，感情眼前这一位并不是什么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过只是个外来妹而已。顿时，她的优越感一下子又全部回来了。

　　虽然说国内的现状就是城市化倾向越来越严重，大量的人口不断向城市集中，尤其是往“北、上、广”这样的一线中心城市集中。其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了城市规模越来越大，同时城市就仿佛是一只永远无法吃饱的饕餮在不断侵蚀着周围的乡镇以及农村。

　　在这种情况下，城市常住居民的组成和来源就变得非常复杂，而是否持有本地户口也不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凭证。但是对于土生土长的城市人来说，心里仍然会或多或少地存有些对外来移民的偏见和优越感。

　　“你要找的这个人目前生命指症都处于稳定状态，不用担心，所以他已经被转送到了唔坳楼（五号楼）？”接待处的这位清晰而冷静地回答道，只是在那种小心思的驱使下，她在目的地上再一次运用了方言。

　　“转送到了哪里？”凌若水不由自己地又问了一遍。

　　“唔坳楼啊，不是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吗？”接待员的言语明显有点儿不耐烦的意思。

　　这都是什么见鬼的方言！凌若水在心里暗暗地咒骂道。

　　要说第一次，对方是无意识地这么说了一句，也还情有可原，可是在她追问之下，人家仍然用方言屏蔽了最关键的那一部分，就这个架势，她哪里还不明白对方就是在故意刁难她。

　　凌若水并不觉得自己和对方曾经谋过面，所以以前有什么旧怨那是不可能的事。难道说，就是因为自己刚刚扶了一把和她有过争执的女人，就被记恨上了？这，是不是也太离谱了些啊？

　　正在凌若水想着是不是直接要求对方用普通话回答的时候，在接待室通往急诊观察室的通道门的上方，一盏红灯突然转绿了，而且接待员面前的电脑也发出了一阵阵短促的合成音。

　　然后就听到接待处的女子开始大声叫号：“二百二十七号，二百二十七号在不在？”

　　随着声音的传出，外面就是一阵的兵荒马乱。在嘈杂的背景中就听到有人大声应道：“在的，在的，来了啊。”声音带着一种终于等到了欣喜感，一种结束煎熬的解脱感，外加等了许久的疲惫感。

　　而其他没被叫到的人则是报以一片叹息，这个二百二十七怎么就没去上个厕所什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