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启财还不来得及分辩,李知府跟着就补了一刀:“若是要告到衙门里,我这知府则当避嫌,杨州云知府兼任转运使,亦有监查路分官员,掌一地诉讼之职,诉状直接递到云转运使那里倒是合适,又亦或咱们也不必怕那麻烦,告到京城去?”
文启财:……
不过是个记名过继的事情,要闹的天下皆知?早知道这么麻烦,他何必为文玠出这个头,那尊玉观音虽极难得,可也不值当费这些事儿。要是这李刚复真这么办,文家一族的名声,可就全完了。他再贪财,也不敢拿文家所有的子侄的名声开玩笑。
李刚复他不必放在眼里,可得罪了父母官可不是玩的。李知府可不是山阳县令,他是堂堂一府知府,就算他这两年也该调任了,可也不是他们文家现在能得罪得起的。
“两位亲家舅舅何必如此?这件事情也不过是那么一提,还未定论呢,原也是为着令甥好,又是他二伯父亲求的,我才作主白说了一句。既是两位亲家舅爷不愿意,五郎若也没这个意思,族里自不会勉强他。”
一直默不出声的文天歌这才满脸委屈的低声道:“继母曾氏视我如已出,我心里岂有不孝顺继母的道理?只侄孙也不能因着孝顺继母,想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就忘了自己的母亲,恕侄孙不能从命。且这事,也不是侄孙愿意,两位舅舅允许,就能成的,总得曾家也要认了我这个外甥才成。难不成咱们还能瞒着曾家,将这样的事情就给办了?传出去,只当侄孙想是为了谋夺继母留下的嫁妆财产呢。侄孙的名声坏了不说,将来还有什么样的人家,敢将女儿嫁到咱们文家来?侄孙自己的名声毁了事小,坏了咱们文氏一族的名声,祸及族里所有的兄弟姐妹们的嫁娶,才是大事。侄孙万不敢成为一族的罪人。侄孙今儿且把心里话告诉四叔公,若族里非得把侄孙记到继母名下,侄孙为人子女,不敢不应,但侄孙为着一族的名声,还有族里兄弟姐妹们将来嫁娶不受侄孙的影响,必会立誓,一旦侄孙记到继母名下,则继母所有的嫁妆,全部按着继母的嫁妆单一一清点,并算清这些年那些产业的盈利,一文不留,全部发还曾家,以示侄孙只为一片孝心,不为继母的遗产。再则,侄孙既记到母亲名下,从前母亲留给我的财物,也当要还给李家了。只是……”
说到这里,文天歌看了李家两位舅父一眼,脸上露出十分的羞愧来:“说起先母留给我的那些嫁妆财产……都说居京城,大不易。四叔公想必也知道,父亲在时,说是太子侍讲,却不过是听着好听罢了,一年俸禄不过一百多贯,维系我们一家人在京城的生活尚且艰难,哪里还有余钱?可父亲近二十年,哪年都要给家中送回两千贯,这两千贯,一半是继母补贴的,另一半,却是,却是父亲与我商议,从先母的嫁妆中折出来的银钱。而父亲往后寄回族里的钱,侄孙却是知道的,祖父和祖母当初并未私下用了,全部用于给族里购买了祭田,置办族学,修了祖宗祠堂了。既是要归还先母的嫁妆给李家,这些钱,怕也要按算清楚的,那些产业,历年都有帐本,倒也能算得清楚明白。侄孙分家时,是由四叔公同族长伯父主持,想必也清楚侄孙分到的家产,能折多少钱。想补上这账,实在不能。到时候少不得还要族里拿出这些钱来了。二十年,也约有四万贯。想必合族之力,四万贯是能凑出来的。”
文启财再次:……
文在歌不算账,他还没想过这次,一听文在歌说出这四万贯来,他才知道自己一时贪心,捅了个多大的娄子。
若文天歌执意如此,就算闹到公堂上,文家也必须归还这四万贯。文家当然不至于举族凑不出这四万贯来,可谁家吃到嘴里的肉还想吐出来?再说这些钱,哪家也未曾私占了去。难不成要把祭田卖了?那文有也就别想再在山阳立足了。
且,祭田能卖,族学要怎么办?祠堂难道还能拆了?
见文启财的脸色越变越难看,文天歌再下猛药,干脆跪到文启财面前,哽咽道:“先母待侄孙恩重如山,侄孙若不记这恩情,枉为人子,亦枉为人,继母视侄孙如亲子,万般照顾,尽心抚育,侄孙亦不敢不报。如今侄孙全听族里的。只侄孙刚说的两点,无论如何,还请四叔公给孙侄一个公道,这两件四叔公应下,无论要倒孙做什么,倒孙必得应的。此事难两全,孝顺了继母,侄孙无颜面对先母,可侄孙又受继母之恩,不敢不应族里的安排,如今侄孙惟望族里能发还先母的嫁妆并这二十来年嫁妆产业的收益,虽负了先母,可到底也能减几分心里的愧疚。而继母的嫁妆,也必发还曾家,还侄孙个清白,侄孙绝不是那谋人财产的小人。那些嫁妆,侄孙一文也不要。就是十一郎将来的嫁妆,侄孙自会为这惟一的嫡亲妹妹赚出来。侄孙也与十一郎商议过了,十一郎与我兄妹连心,自无异议。且已给曾家舅父去了信,说了发还继母嫁妆之事。想必要不了多久,曾家自会有人来交割。”
这下,文启财不只脸上难看,心里也如被捥了一大块肉一样痛。
这两下交割,文有得吐多少银钱来才能交割得清楚?
他原先帮着文玠说话,不过是想着,若文玠真能谋得那曾氏的嫁妆,到时候岂会少了他的好处?
现在是好外没沾着,倒惹一身的腥。
且事情要真如文天歌所说的这样办了,到时候他的老脸可还有地方放?只族里的人,就能骂死他。
他哪里还有在族里立足的地方?
好处没沾丰,倒把自家给毁了。
且还得罪了父母官,别说族里,这山阳城,也没他们四房立足之处了。
要是知道早这李知府和李家还有这么个关系,他何必代文玠出这个头?
这会儿文启财不怪自己贪心黑肝的,倒把个文玠恨的要死。
但当初是他找的文天歌说的话,这会儿要是直接否了,那真是打自己的脸。
他还没表示呢,那边李大舅舅做起戏来是丝毫不亚于文天歌,就见他挺着个大肚子,既象是被天歌感动,又象是看天歌被逼成这样而心疼的不得了,那蒲扇般的大手一抹脸上的泪,腆着大肚皮无比艰难的拉起天歌:“舅舅的好外甥啊,可怜叫人逼成这样,你那爹爹在地下,得有多心疼啊。好好个儿子,不说受族里的庇护,竟是叫一族人逼的生不如死,别人不疼你,你到底叫了我二十多年的舅父,舅舅疼你。咱们就是没缘份,以后当不得你一声大舅舅了,可你今儿还是我外甥呢。你起来,别怕,大舅舅给你做主。”
文天歌却是强跪着,死活不肯起来,还推开李大舅舅的手,给他磕了两个头:“外甥给舅舅再磕次头。以后,以后……”
李知府这个专业补刀党,再次补刀,在边上感叹道:“唉,真是想不到,天歌这孩子,就是在京城,亦是少有才名,若别人家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孙,不知道要如何爱护呢,这样的人才,原该是一族的希望啊。不想文家大概是族里的少年才子太多了的原故?竟是如此不知珍惜,说出去,倒叫多少人扼腕叹息。罢了罢了,我好歹如今还是你娘舅,也为你做回主,这虽是你们的家务,但涉及的却是三家之事,宗法固然需要遵守。族里若非把你记到曾氏的名下,我们也没什么说道的,可宗法上头,还有个国法,这世间,再没有夺人子的道理。我们原先敬着文家,不过是看着文家是亲家,如今既是你大舅舅说了要让你母亲与你父亲和离,这亲家也就做不得了,文家和曾家又要谋我们李家的外甥,这事我们也不能忍,我与你大舅舅自会去状告,就是那曾家,虽在朝中的势力是咱们不能比的,可咱们李家沾着宗法律法的理,哪怕势不如人,我和你大舅舅也是不怕的。你且放心,你还有我和你大舅舅这两位娘舅呢,别人不心疼你,我们为你做主。四老太爷既不给咱们个准话,咱们也不必求了。且去文家族长处再问一声,回头再作计较,起来吧。”
文启财一见李知府说要去见族长,忙起手拦了,文家现在的族长虽说论辈份是他的侄儿,人前也要给他几分体面,但族长管着一族事务,这事又明显是他不占理,到时候可就真在举族面前丢了老脸了,这会儿他早把文玠丢到了脑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上回是没想这么多,只找了五郎这么一说罢了,五郎不愿,咱们还能逼着他不成?这事到此为止,咱们以后谁也不提了。”
他话一出口,原正拉着文天歌的手哭的欢快的李大舅舅把眼一瞪:“四老太爷这叫什么话?合着这半天,是拿我们兄弟两个和我外甥玩呢?您老人家上下嘴皮一动,闹的我们多少天来食不知味的,就是曾家收了十一郎那孩子的们信,怕也得千里迢迢的派了人来。没有你们文家这样办事的。这回你一张嘴一动,我们折腾成这样,再来一回,我们还要不要过日子了?不行,这回的事情,无论无何,也得跟你们族长撕扯个清清楚楚才行。你们文家这回不给我个准话,不到衙门里理个章程出来,我是无论如何,也绝不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