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长歌能怎么答？只得耸耸肩笑。
文玮听不懂，却福至心灵，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三嫂出身名门，虽刚毅，却最是知礼之人，三哥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若非仪态学问皆好，也不会作东宫师，那去了的二郎朝歌他没见过，可是天歌这个侄子，却颇有乃父之风，惟这小十一郎，竟不象是三哥三嫂的孩子。
从前只觉得她淘气，如今才发觉得，这假小子，淘气的精致，一双利嘴，让人哭笑不得。
酒至酣处，文玮对长歌道：“你画画的不错，送你四婶的那幅山景图我瞧了，画风独特，别具一格不说，也见灵气，却不知你的书法如何，来，写几个字叫四叔瞧瞧。”
长歌推辞：“人无完人，我能把画儿画的凑和已不错啦，这书法实在见不得人的。”
四叔当年也是山阳城有名的风流才子，不敢说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可一手好字，却也是有些儿名气的。
长歌哪敢在他面前献丑？
文玮却是瞪了她一眼：“赶紧写几个叫我瞧瞧，若是不好，只管好好练着，你如今也不进学，你阿兄也没空管你，我闲着教你也就是了。”
长歌无法，只得老老实实随他去书房里，也不必叫人进一服侍，自己磨了墨，文玮给她铺好了纸，长歌大笔挥出几个字来。
倒叫文玮瞧的咋舌，左看右看，方摇了摇头：“小十一，你这字……”
“我都说了我不献丑了，四叔偏叫我写。我就知道您不满意。”
文玮却只盯着她的字瞧，半响方再次摇了摇头：“倒不是满意不满意，你小小年纪，这字，要说也写的还不错，我倒没想到你能写成这样。”
长歌露出惊喜来，说起来，这位四叔的书法，真不比她爹文探花差，差就差在，她爹因着个探花郎的身份，更有名气而已。竟能让文玮觉得意外，得这一句肯定，长歌顿时傲娇了一把：“四叔真觉得我的字不错?”
文玮瞪了她一眼：“字是不错，也莫骄傲，要我说，你这孩子还真是……你瞧你这字，锋芒太过，需得收敛。小小年纪笔锋便如此张扬，并非好事。儒家讲中庸，外圆内方，你呀，还是棱角太过。”
文玮啧啧叹着，心里也有些纳闷，这孩子看着笑嘻嘻的，面上并看不出来，可几回接触，言语机智风趣，又含峥嵘，这内里的性格，竟有些安氏的样子，只她又和安氏的要强不一样，这孩子是锦里藏针。
不过十三岁的人罢了。
他还记得长歌刚从京城回北辰镇时的样子，灵秀俊美，天真无忧。
经这丧父丧母，自己又差点成了个废人，性子变些原也能理解。可她又没得变消沉，虽没了从前的天真烂漫，却更多了藏在她那嘻笑之下的几份锋芒。
文玮暗叹了口气，虽父母俱亡，可若长辈们慈爱，她又何至于此？
长歌却为文玮的话暗暗心惊。
不过几个字罢了，四叔竟看出她掩藏在无害的外表之下的凌厉来。
可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家族，这样的处境，她若真和个不知事的小娘子一样，大概也活不出什么人样子来了。
“哪有四叔说的这样，从前爹爹就说过我的字没有精神气，难道是这几年练的太过着力？”
文玮一听这鬼话，也不和她瓣扯，倒是认真指点了她几句，又说让她每天来自己这里，由他亲自领着她读书练字。
长歌听了，顿时苦了脸：“四叔，我很忙的。再说我又不考功名，那么认真做什么？”
“你一个小娘子家的是不必考功名，”文玮眼一瞪，“可读书难不成就为了功名？让你来你就来，你也别给我打马虎眼，若不来，我亲自去清宴园里揪你去。”
他不过是想磨磨长歌的性子，再则，大哥是不管事的人，二哥又对这她和五郎兄妹两个做了那些事情，他不在家也就罢了，如今既回来了，也当做出长辈该有的样子来，好叫族里的人都看看，这个家里，五郎和十一郎，也是有长辈护着的。
他虽是庶出，可在外头，也有薄有几分名气，到底还有点儿面子，就是二哥那里看着，想对十一郎和五郎如何，也会多份思量。当初二哥分家时能给他那些家产，说到底，又哪里是什么兄弟情分？不过是因他外头有些脸面，且他也过了而立之年，不再是那幼儿，若薄待了他，他闹将起来，外头的名声只怕不好，到时，便是族里，也会干涉。因此才多分了他些。
还有就是，十一郎得安氏喜欢，他待十一郎亲近，也好多些和安氏相处的时间不是？到时候叔侄两个一道往储秀园里去，安氏就是看在十一郎的面上，也不大好赶他吧？有十一郎在，安氏总归能多几分笑脸，时日久了，说不准水到渠成的，两人还能重归于好呢。
长歌并不知文玮的苦心，她还有一堆事情忙着呢，哪有时间陪这老美男浪费。
“四叔，您这不是拉着侄儿，想多点借口和四婶婶相处吧？”
心思被说中，虽然这个也只是附带的目的啦，文玮老脸一红，老羞成怒，吼道：“死小子，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你一个小人儿，有什么好忙的？”
长歌给了他一个，你就是这样的人的眼神，嘴里却恭敬道：“亲四叔，我是真忙，您好想呀，家里的两个铺子嫂嫂都交给我管着了，这马上就要开业，我能不忙？还有我每天得泡药浴，得做针灸，还得练个把时辰走路。再就是，我还得学点女红呢。您说我忙不忙？”
“就你，还学女红？”
长歌特虽诚恳的点了点头：“嫂嫂让学的。她说我不学好，将来嫁不出去。”
文玮：……
是呢，十一郎是个小娘子，貌似这女红确实是该学着。
道理是不错，可怎么就听着有些不对味儿呢？且这小子真会老实去学？说还什么嫁不嫁的话，文玮表示极度怀疑。
“这么着，”文玮可不信这假小子真会老实学女红，敲敲了桌子，笑道，“你既学了女红，回头也给我做双鞋来孝敬。”
长歌：……
您闺女有，儿媳有，用得上我这个侄女做什么鞋子么？没想到撒个谎当场就被戳穿了，长歌咳了一声，垂死挣杂：“我这才学，嫂嫂说我力气不够，鞋底纳不了，假丫鬟之手，到底显的心不成不是？等我学会了，一定给四叔做。”
文玮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鞋子不行，祙子总不会不成吧？”
长歌：……
“四叔，我每天过来，总成了吧？”
看着她要哭不哭的样子，文玮伸手敲了一下长歌的头，笑骂道：“小东西，倒和你四叔玩起心眼来。你要真忙，我还能拦你了？每天过来，有事你着人来与我说一声，我还能不许你忙正事？”
叔侄两个在书房里说了半天话，长歌临走时还饶了文玮一个镇纸走了。
这镇纸虽说玉质一般，可胜在雕工灵动，极有意趣，看样子是四叔常把玩的东西。长歌心中恨恨道，全当是我这半天陪聊的薪酬了。
说是答应了每天去小四房里，可第二天长歌就没去，因她的汤面铺开业了。
文玮自然知道，也不必长歌说，他竟跑去了汤面铺里。
倒是惊的中午领了同窗们过来吃饭的暮歌和凤歌差点掉了下巴：“爹……爹爹，您怎么在这里？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别看文玮同长歌在一起时全没个长辈的样子，可在自己儿子面前，却是一脸威严，端着张帅脸，冷着脸，淡淡的点了点头，道：“你们十一弟头回经营个铺子，我过来瞧瞧。”
长歌看着他这端着的样子，不由眼角抽抽。
暮歌和凤歌全没了平时欢脱的样子，几乎有些战战兢兢的道：“那，爹您先坐着，儿子招呼下同窗，马上过来服侍爹用膳。”
长歌看着两位小哥脸都白了，很不忍心，也有些奇怪，这八郎和十郎两人，怎怕四叔怕成这样？话说回来，他有哪里可怕了？
实是她自己从小受宠，又是爹娘惟一的一个女儿，上头又有两个兄长，小娘子又需富养，爹娘在世时，那是捧在手心儿里，金尊玉贵的长大的，哪里晓得暮歌和凤歌两个爹不疼娘不爱，几年难得见爹一回面的儿子那种在老子面前，一颗心无处安放的心情？
“八哥，十哥，你们先招呼同窗，四叔这里有我呢，放心吧，你们两的孝心，我全帮你们先孝顺了。”
一边说，一边推着暮歌和凤歌去就坐。
老爹不放话，两人哪里敢走，就听文玮问道：“九郎呢？”
九郎燕歌……长歌根本没请他来。
不过暮歌和凤歌两个临来时，倒是叫过燕歌，只他自己不愿意来罢了。
老爹问起，两人也不好说燕歌不愿意来，暮歌道：“回爹爹，学里先生找九郎，我和十郎就先过来了。”
自己的儿子什么德性，文玮心里也不是不知道，便挥了挥手，对两个儿子道：“去吧。”
等暮歌和凤歌的同窗也给文玮见了礼，就有伙计过来，领着一众人就座，长歌则请文玮去了楼上的雅间里。
因这几天已经能走几步了，上楼倒是自己上的楼，不过却有双木在边上扶着。
长歌让绿萝亲自下了碗面条给文玮端了上来，陪着文玮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文玮痛快的吃了一碗面，方道：“这面倒是真不错，你这小汤面铺，倒也雅致，有些乡趣，瞧着是挺适合这些学子们来就餐。”
长歌笑着把暮歌和凤歌给她出的那些主意都说了。
文玮双眉一挑，心里倒有些欢喜，那两个儿子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这小汤面铺，若是真能做到，也不愁在山阳城打不开名气了。
“想法还不错，可你真能办到？这是长久的事情，万不可做几次，就松懈了。”
长歌忙把暮歌和凤歌又夸了一遍，这才道：“侄儿这汤面铺，原也不是为着攒什么钱，不过是嫂嫂给我玩的罢了。四叔放心，只要这汤面铺在一日，我定会一直做下去的。”
“凡事贵在持之以恒。”文玮点头。
不时暮歌和凤歌进了屋，给文玮行了礼，文玮让两人坐了。
不想在这里能见着自家老爹，暮歌和凤歌又忐忑，又欢喜。彼此说了几句别后情，文玮又问了两人在学里读书的情况。
正说着话，平安过来禀话，说是有人找长歌。
想必是朱三郎几个到了。
长歌笑着告辞，出了门一看，却见李为庸，正站在走道的尽头，楼梯口处，看着她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