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梅州未归的杜云启,正意气风发的接受棋会诸老的邀宴,浑不知自家在广陵一地出名了!
这日喝得俊面微红的杜云启,脚步微浮的扶着小厮的肩头上车,在车里坐定,接过随行侍候的管事递来的热茶,睃一眼欲言又止的管事,道:“说吧!何事?”
管事三言两语便将几位表小姐惹出的事给交代完毕,杜云启低头不语,管事垂首静候,良久,才听得大少爷微哑的嗓音道:“真是闹笑话了!”
“范大少爷得知范七少爷将几位表小姐羞得夺门而归后,已然狠狠的发作过他了。”
杜云启失笑,“是她们自己送上门去让人羞辱的,怪谁?小路那小孩子,问的也没错,她们确实不是我杜家人,说亲戚,连面都没见过呢!就擅自跑来我杜家当家做主的人,算什么亲戚?”
管事连连称是。
“让人把消息送回京里去,我倒要看看,她们还有什么后招好使?”
“不必跟二少爷说一声?”管事小心翼翼的问道。
杜云启苦笑的伸手揉着鼻间,“让他好生在范家静养吧!”
管事应诺转身出去,车里只剩杜云启一人,他摩挲着腰间系着的荷包,良久才传出一声低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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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了好些日子才进入广陵书院就读的崔牧,杂在众多学子间,目光艳羡的望着被师长、学子们欢喜相迎的杜云启,待众人散去。他才拖着脚步,缓缓走回住处。
小厮看他进门,大舒口气上前道:“三公子您可回来了,老祖宗让人捎信来了。”
“喔。”他漫应一声。小厮看他心情不太好,不敢往前凑,把信给他后,便道去沏茶退了出去。
崔牧拆开信柬,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老祖宗是他父亲的嫡母,他名义上的祖母,他重又把信看了一遍,信里的意思很简单,与之前的十几封信相同。都是同一个意思。让他在广陵租屋。她好使族里姐妹们到广陵来照应他生活起居。
照应他?
真是笑话了!
之前那两位姐妹何曾照应过他起居了?纪州崔家不是一向自诩是名门,就算想要结亲,也不该这般急切才是。
难不成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就在此时。一封拜帖送到了范府,门房挠着头,纪州崔府?他往外张望了下,华贵坚实的车厢,拉车的马儿通体墨色无一杂毛,护卫们高大壮硕,他掉回视线,对站在身前递拜帖的男人再次道:“我家大少爷不在,还请贵府主人改日再来。”
递拜帖的男人颌首转身走人,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门房也不以为意,看他走向打头的马车车厢前,随即便传来隐约女子的娇叱声,男人低沉说了几句,未几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几个小厮听到动静,纷纷挤到门房身边往外瞧,那一行七八辆马车却在这时缓缓启行,不多时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那谁家的人啊?”
“纪州崔府。”门房讷讷的看着手中的拜帖回答。
那拜帖洒金熏香,落款仅是纪州崔家。
把玩着纪州崔府的拜帖,范安岳眨眨眼,问:“纪州崔府,可是在我们在千佛寺遇上的那个崔牧家啊?”
“小路的记性真好。”春风熏然,广陵城的范宅有处好园子,园里林木参天,树下闲坐甚是惬意。
杜云寻一早就带着范安阳姐弟两个,在园子里耍玩,范安阳的右手尚未完全痊愈,贺璋家的怕她出来外头玩会忘了自己的手伤,用布巾把她的手缚了起来,又把范安岳的奶娘请来坐镇,免得范安岳撺掇着范安阳胡闹。
当纪州崔府的拜帖送进来时,范安岳正闹着想去钓鱼,丫鬟把拜帖递上,他便一把抢过,杜云寻说他记性好,他嘴角微微扬起,又低头看了下帖子,“洒金熏香,这香味……百合吗?”他问奶娘,朱妈妈点头,他方才抿嘴扔下帖子。“肯定是崔牧他那两个姐妹追来了。”
杜云寻也是这么想,“崔牧与我们都是住在书院里,只怕他尚不知晓她们来了。”
范安阳心道,吾家有男初长成,崔家姐妹大概有人是追着她大哥来的吧?谁说祸水一定是女人?男人俊美也能成祸水啊!她颇为感慨的望着杜云寻,正好与杜云寻淡然无波的眼对上,范安阳忽然觉得讪然,她转开眼,问:“有客?”
“客人走了。”范安岳回答她,又磨着杜云寻钓鱼,杜云寻毕竟也是孩子心性,禁不起小坏蛋卖萌哀求,一时心软就应了,朱妈妈等人如临大敌,心里暗暗埋怨,杜二少爷为何要答应七少爷呢?
转头一看,乖乖坐在老树下冲她们甜笑的六姑娘,简直就乖巧得让人觉得世间还是美好的!
许是买下宅子,整修屋宇时,总管就买了鱼苗养在池塘里,还是原就有养鱼,范安岳一个下午就钓了近十条鱼,杜云寻的手气也不差,钓了十几条,鱼虽都不大,但胜在是自己钓上来的。
为了要怎么料理这些鱼,范安岳和杜云寻让人把厨子找来,厨子瞧了一眼,老实回答,这些鱼最好煮个鱼汤喝,因为它们最大的也不过杜云寻的两指寛,范安岳的手掌长。
范安岳陪着杜云寻吃了几餐淡而无味的膳食,听到又要喝鱼汤,大声喊着不要,厨子为难的看着朱妈妈她们,黎妈妈建议不如以鱼汤来熬粥,被范安岳打了回票。“我今儿不要再吃什么粥啊!汤的。”
一直坐在树下罗汉椅看书的范安阳跳下椅子,走到木桶旁蹲下,桶子里里哉游着的鱼儿还真瘦小啊!这么瘦小的鱼怎么料理最好?
厨子也伤神,蹲在六姑娘身边挠着头,范安阳抬头看看天空,她记得曾经也是一个这样乍暖还寒的日子,院里的大哥哥也曾带着他们去溪边玩,他的同学捞了一堆鱼,也是一样瘦巴巴的,他们一群人十几个,捞上岸的鱼虽多,却不足以让大家吃饱,大哥哥和他同学搞了野炊,煮了一锅饭,熬了一锅鱼汤,还有……
烤鱼。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只能巴着木桶看着鱼游来游去。
“煎,这么点儿,肯定吃不过瘾,煮汤,少爷又不要,这种鱼又不能炒!炸的,又会上火……”
“我要吃烤鸭。”忽地身边的小女孩软糯的跟身边的仆妇道。
厨子跳起来,“七少爷,要不奴婢在这儿起个火,用烤的?”
杜云寻若有所思的道、“野炊啊?”
“是,这种鱼还算有油脂,烤来吃应该比熬汤来的好。”
范安岳一听可以玩火,立刻两眼放光,兴冲冲的道好。
朱妈妈等人却是头皮发麻,齐齐看向黎妈妈,但盼她开口说句话,却见她看着六姑娘发呆,范安岳一个劲儿的催着人准备烤鱼,朱妈妈劝了两句,终是铩羽而归。
“烤鱼?”范安柏听到小厮回报,不禁笑出声来。“家里那儿有鱼让他们钓?”
“回大少爷,园子的池塘里有不少鱼,只是都不大,厨子说煮鱼汤喝,可七少爷不肯。”小厮又道:“后来厨子想到用野炊烤鱼,您不知道,杜二少爷一口气吃了六条鱼,小的听几位姐姐们说,这大概是杜二少爷到咱们家之后,吃得最痛快,最多的一回了。”
“咦?杜复常肯吃饭了?”几个年纪从十岁出头到三十岁不等的学子从他们主仆身后冒出来,范安柏苦笑的点点头。“说是跟小路胡闹了一上午,钓了几条鱼,许是自己亲手料理的,觉得安心吧!”
对于杜云寻的病,山长给众人的解释是,他年幼时曾不慎吃错了东西,可能那个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他对入口的食物都不甚安心。
至于为何吃错东西,又为何印象深刻,让一个少年仍对入口的食物满怀戒心,却是不用旁人多说,大家一听是杜家的表小姐们送来的,还有谁想不明白内情?
在书院里读书的、教书的,都不是不晓世情的人,更何况杜相的嫡亲妹妹可是湖州知府丁文中的亲娘,听说当年杜相嫡长子原是要娶姑表妹为妻,谁知杜相继室横插一杠,虽然杜轩然娶了许氏女为妻,但许氏命薄于生小女儿时,血崩而亡,杜轩然最后还是娶了继母娘家侄女为续弦。
看来似乎平淡无奇,但细品之后,就会发现处处都令人心惊,如,一向身强体健的许氏,随夫外放西疆时,生活条件压根及不上京中,却是生龙活虎的生下两名健康的男孩,回到京城后,就立时体弱到不堪随夫出京到江南上任,而被强留在京城养胎,未及瓜熟蒂落便动胎气,生下小女儿后血崩而亡。
杜轩然孝期将满时,开始有人走动想结亲,却被杜老夫人一口回绝,并与孝期一满,便立时迎娶万家女为继室。
这些高门大户、权贵*,向来是市井小民最喜之事。
广陵书院的学子们自不例外,尤其得知杜相两孙将到书院求学,他们便各展神通,将这些事全搜罗来,故而山长那么一说,书院里众学子各自解读掺详自己搜罗来的资料,进而做出自己的解释。
本来学子们家里送来的吃食,不是孝敬师长、送给学伴、就是分送给书院里工作的仆役们,但众人都觉得杜夫人不安好心,杜家的表姑娘们送来的吃食,别看卖相多好,闻起来有多香,大伙儿千万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