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楚风月低着头灰溜溜从黄掴帐中出来,边疾行边穿衣袜。他俩的感情保密工作做得这般好,若非束乾坤突然闯入都不可能被撞破。虽然楚风月走得很快、避人耳目,大部分人都没看见,但“惊鲵”何许人也,终究跟踪窥探到了。
“有染?!”展信一刹,徐辕感觉筋脉被什么一刺,然后就不疼了,没感觉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全都随着这两字消散殆尽,这一点他是万万不会原谅的――可他有什么资格说原谅,他是楚风月的谁?然而这个楚风月,又怎是他魂牵梦绕了两年的那个,眼中有星辰、笑容像鲜花的江南女子!!
楚风月,你到底对谁逢场作戏,还是对谁都逢场作戏?为了建你的功立你的业、你竟这般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之所以这些天反反复复、不肯与我坦诚相见,原是因为你和黄掴之间生情?!难怪你一直心甘情愿为他做接头之人,却没皮没脸地在我面前演着念旧……
“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一定有误会。我相信,楚姑娘是拼了命地要对你好。”柳闻因破天荒地站在他对立面,一个劲地给楚风月解释。
“你怎么了?给她这种专门利用感情的骗子说话。”徐辕蹙眉,不悦至极。但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当然不想把这种消息给第二个人知道。
“我原本以为,前些日子楚风月和我娘亲扎堆出现在红袄寨,是因为金军看准了她俩是徐辕哥哥和我的死穴,故意用她俩来对我们攻心……可如今回想起来,这些都是相对的,徐辕哥哥和我,何尝不是她俩的死穴?所以婚宴上的楚风月才会寻死觅活,她很可能是有压力、被逼迫的。她和我娘亲一样,之所以同意来红袄寨,更多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思念。”柳闻因动情地说,因回忆起凌未波而又哽咽。
“唉,不提她了。”徐辕叹,抚着柳闻因后背安慰,江星衍说的有句话是对的,所有的抽丝剥茧都是以己度人,楚风月怎么可能像柳闻因说得这么善良懂事?“不管怎样,大局更有利于敌人,我们不能再置身事外、任由宋贤辛苦和被动了――就算不能再和杨鞍联手,我与他约定的收网还是要做。”徐辕决定,对李霆所代表的李全集团主动出击,抓李霆,那本就是他和落远空想要做却被意外耽误了的事。
是的,大局更有利敌人。此情此境,红袄寨同室操戈,反倒是金军和衷共济,宋金军心恐也会有一番激烈的此消彼长,所以徐辕不得不加紧筹措暗战;毕竟金宋在暗战之外的明争,优势也只是稍微倾斜于盟军而已――
自六月廿三开始,红袄寨以摩天岭为界、西东一分为二,李全等人火速占据了横岭、冯张庄、天外村等地,因料定杨宋贤等人不会先去打他们,而像昔日的越野、苏慕梓那般企图无耻捡漏;金军偶尔与他们蜻蜓点水地交戈,却把火力集中在了调军岭、月观峰、扇子崖等地,对抗杨宋贤、李君前、彭义斌、王琳。亏得红袄寨人才辈出,才不至于被金军趁虚而入,饶是如此,可想而知也是诸多苦战。
“林阡哥哥据说已动身了?只盼他花在路上的时间少些。也希望战狼花在路上的时间多些。”柳闻因怕战狼来得太早,打破盟军在明面上勉强保持的优势。
“他们应该会一起到。”李君前分析说,战狼一则养伤,二则要给西线余孽作部署,三则一定会被金帝问责,因此不会比林阡来得早。
“光等主公来是坐以待毙。闻因,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蒙阴。”徐辕对闻因如是说。
“咦?说走就走,这么快?”闻因既担心徐辕身体,也理解他,他心系秦、王之事,极度想为盟军分忧,所以一旦决定收网立刻就做。
“就要这么快。”李君前会意,和徐辕相互点头。本来对李霆的收网就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现在还不抓住最后机会,更待何时?
是的,最后机会――
其一,金军既已和衷共济,表明花帽军逐渐对后来者放权,那么将来就未必还是楚风月和李霆、朱雀“一将双谍”式交流了,先前徐辕杨鞍利用“楚风月和李霆接头时人赃并获”来给李霆定罪的这根酝酿已久的线,势必会紧跟着断,若然放弃,还得从头找线、重新铺路,难免浪费海上升明月的人力。
现阶段新旧交接,楚风月和李霆还有一定的联络,但他们的交往越来越谨慎、愈发靠近金军领地、不方便宋军肃清,徐辕有必要设陷阱把他们的接头地点换入宋军范畴。眼下,“徐辕必须去蒙阴解决秦、王矛盾”不仅是徐辕本心想做,而且对于紧盯着他的花帽军来说更是个不错的诱惑,若用得恰到好处,也算对花帽军借力反打。
其二,红袄寨的同室操戈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李霆和毕方都随着李全分出去了,朱雀却一定会留下、继续在杨宋贤处为金军的战事活跃,当杨宋贤的拥趸越缩越小,朱雀的暴露可能就越来越大;并且朱雀和毕方或李霆的联络线会因为分家而拉长,线越长他们仨的交流风险都会上涨,李霆半路出家,最容易先栽跟头。
“李霆,朱雀,若能一竿双钓,就是上上之策。”眼看着红袄寨的内乱几成定局、金军在暗处战场即将否极泰来,徐辕怎能不给予外力使他们盛极而衰!
金军在暗处战场即将否极泰来?
花帽军和外援们无缝对接、摒弃前嫌、同仇敌忾?
答曰:非也。
事实上,花帽军的凝聚力被徐辕和李君前高估了。
虽然黄掴、纥石烈桓端、楚风月等人还能对那日突袭徐辕的蒙面人加以褒奖,但束乾坤可没那么好的包容度或那么深的城府,他一改往日给桓端或风月争面子或打圆场的好脾气,不止一次将自己对那三个蒙面高手的怀疑写在脸上,甚至不惜大半夜的冲进黄掴的帅帐中、不顾纥石烈桓端将他往后拖也要耿直谏言:“黄掴大人,末将拒绝那三个不明来历者的加入!”
“没有来历不明。他们是纥石烈执中、完颜承晖和蒲鲜万奴各自的麾下高手。”黄掴一边穿着衣服不紧不慢地跟他解释,一边将那些人请来,想要借此机会粘合新旧。
“真是?那就别蒙这个面!”束乾坤眼神一厉顷刻出手找打,软剑还未进到半途,便被对方之刃绞走,若非桓端出刀相救,束乾坤半个手掌都被剑锋削断,堪堪站稳,心有余悸,只听桓端在耳边大喝:“大师兄,不得冒犯高人!他们是自己人。”
“自己人合作,还需要蒙面?”束乾坤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疼得牙痒,转过身朝黄掴质问。在黄掴的示意下,那三大高手也不屑于杀他,甩飞了他的乾坤剑后又默默无声地退回了原处。
“人家的特殊癖好……”桓端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信,被束乾坤瞪了一眼之后,赶紧又说,“黄掴大人说了,他们是战狼大人安排、为了拆裂红袄寨而来,你也见到他们力挽狂澜打伤了徐辕……他们是真的自己人。”
“战狼大人的指令?”束乾坤顿时肃然。
“乾坤。”黄掴终于从主位上走下来,拍了拍束乾坤的肩,意味深长,“咱们花帽军和徐辕已经两败俱伤,李君前和杨宋贤都在崛起,过段时间林匪自己也要来……段大人的意思是,我军也要有新人,哪怕暂时是纥石烈执中、完颜承晖和蒲鲜万奴……”
“蒲鲜万奴本来就是我们曹王府的……”束乾坤没好气地说,“我可没说他不行。”
“他们都将是我曹王府的。”黄掴纠正束乾坤。
是的,蒲鲜万奴本就是两年前岳离从北疆带回来的麾下之一,而完颜承晖个性耿直原先就与曹王有着君子之交,至于纥石烈执中,虽然常年和曹王不对付,但随着潞王的树倒猢狲散,他现在在山东也只能随波逐流被卷到曹王府的漩涡里来。
“提拔新人,你要容得下。过段时间可能有更多人来泰安,‘派系林立’的先河你可别在我军开了。”黄掴曾是个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人精,可近两年变得有些不近人情了起来,还不是因为人才流失严重吗!既要快速注入新鲜血液,那自然要对内、对旧人严苛些。
“知道了知道了。”束乾坤表面息事宁人,被桓端半拉半拖地带出帐,实际却还是没从黄掴那里得到关于那三人蒙面的可信解释,心里憋气,转头就撒在桓端身上,“别拖了!”猛然一把把桓端按退十几步靠在某个营帐边上,惊得桓端始料未及差点没站稳,被他给挡得哪儿都去不了:“大师兄?!”
“你们一个个都奇奇怪怪,我实在是看得糊涂了。”束乾坤压低声音,“你老实讲,你现在附和黄掴,是怕他对你问责吧?六月十九那晚,你在战场上被杨宋贤刺伤,说要回来找军医疗伤,突然就变成缩头乌龟怎么叫阵也不出,还不准别人进帅帐,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来之后,我伤势突然恶化……”桓端鲜有的中气不足。
“看着我!”束乾坤愤怒着找他双眼,“那晚楚风月也不见人,她又去了哪里?”
“她和我一起。”桓端忽然说,“她和我在一起了。听不懂么,大师兄。”
“……听不懂……”束乾坤一头雾水,缓得一缓,冷笑一声,“你是说,你俩,苟且?”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那晚,我伤势恶化,她意乱情迷,便做出了玩忽职守的事。”桓端一本正经。
“信,我信……”束乾坤呵呵一笑,“我信个屁,纥石烈桓端,去年秋天你在打淮南你是没看到,我替你向她提亲时她一脸嫌弃的样子,我到死都记得。”
“……一脸嫌弃……”桓端遭受一万点暴击。
“你就老实招了吧!”束乾坤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