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回头一笑:“没有。我就做一件小衣,自己弄弄就行了,不麻烦妹妹。”说着不等董方再说什么,便去了夏衿住的清芷阁。
小丫鬟们住的这个小跨院,跟夏衿住的清芷阁也就一墙之隔。那院子除了菖蒲、薄荷两个大丫鬟,还有两个小丫鬟。四个人在那边一边干活一边说话,也不知是谁说了什么,四人一齐“哈哈”笑了起来,十分欢快热闹,跟董方这边的冷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董方终于在这边呆不住,出了院门,便要往清芷阁去。却不想刚刚出门,就被一个人撞了一下,“啊”地一声,一桶水泼了出来。饶是董方避得快,裙子下摆也被浇了个湿透。
“对、对不住。我没看到您出来,对不起。”对方一个劲地道歉。
董方定睛一看,这提着水的竟然是个小子,年纪估计不大,脸上还带着些稚气。个子倒是挺高,比董方还要高出一个头,身体胖胖的看上去挺壮实。
她将脸沉了下来,喝斥道:“你往哪里闯呢?懂不懂规矩?这里是内院,住的都是姑娘,你这胡乱地闯进来,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你非被打板子不可。”
“对、对对不起,我、我……”对方被她说得冒出了一头的汗。他用袖子抹着脑门,结结巴巴地道,“我来找我姐姐,是、是我姐姐叫我帮着提水进来的。”
“你姐姐?”董方眉头一皱,正要再训斥,忽然看到一个丫鬟从清芷阁里跑出来。这丫鬟董方认得,正是夏衿院里的小丫鬟茯苓。
茯苓显然听到外面的动静才跑出来的,看到董方站在那里,提着裙摆,满脸不悦,而自家弟弟马宝一脸惶恐,她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姐姐。”马宝看到茯苓,如同看到了救星,迎上几步,指着董方道,“姐,我走路没看清,撞了这位姐姐一下,还把她的裙子弄湿了。”
听到马宝将自己称作“姐姐”,董方皱了皱眉。不过看在茯苓的面上,她没有说什么。
“对不起,董姑娘,我这弟弟做事向来鲁莽。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茯苓走到董方面前,朝她福了一福,算是赔了一礼。
行完礼,她又道:“我那里还有一条干净裙子,咱俩身量差不多高,你先拿我的去换了吧。你的裙子,我一会儿就去洗来。今天太阳大,估计到下午就晾干了,到时候你换下还我便是。”
以前董方家里开着绸缎铺,她多少好衣服都穿不完,直接赏给丫鬟穿的,都比夏衿那身衣裙的料子好。却不想,今天弄湿了裙子,还要穿这一个丫鬟的旧裙子,甚至还要及时的还给她,董方怎么想都觉得心里酸楚。
她也没心情跟这丫鬟掰扯了,指着石宝道:“这里是内院,以后不要叫你弟弟再胡乱往里闯了。冲撞了我倒没什么,要是冲撞了太太姑娘,可有得你们好受。”说着,提了提裙摆,转身往院里走去。
董方这么说,茯苓便有些不高兴了,道:“姑娘要沐浴,我叫我弟弟帮着提几桶水。我们这里一向是这样的,老爷太太都知道,从不说什么。”
“什么?”董方惊讶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望向茯苓,“你们这里,不是有好几个婆子吗?怎么不叫她们提水?这内院后宅的,叫小子提水总是不好吧?”
茯苓得得这话,越发的不高兴。但想到菖蒲的叮咛,她忍着火气,耐心地解释道:“她们有许多事要做呢,哪里有空料理这些。”
“呵。”董方笑了一下,笑容有着说不出的古怪。看在茯苓眼里,总觉得这笑容带着轻轻微的不屑和嘲讽。她也没来得及多想,眼看着董方提着裙子往院子里去了,她忙叮嘱了石宝一句,快步追着董方进了院子里去。
石宝闯了祸,看看桶里只剩了半桶水,只得垂头丧脑地再去厨房提水。
三个人都走了,谁也不知道门角处站着一个人。眼见得石宝出了角门不见了,她才转了身,进了清芷阁,直接去了夏衿屋子里。
此时夏衿正慵懒地斜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药书认真地看着,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桌面上摸,摸到那个剥了大半果皮的橘子,从里面掏出一瓣橘肉,便往嘴里塞。
自打被夏衿重用,当了贴身丫鬟,菖蒲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姑娘如此悠闲自在,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是啊,如今三房分了家,搬进了这么好的一所大宅子里,老爷开了一个大医馆,少爷念书又极用功,功名就在眼前。三房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自家姑娘也该好好歇歇,享享清福了。
“有事吗?”
菖蒲回过神来,便见夏衿已抬起了眼,朝她望来。
“姑娘。”菖蒲忙走过去,“您不是让奴婢观察董姑娘吗?奴婢想跟你说说她的事。”
“嗯。”夏衿坐直身体,指着旁边的绣凳道,“坐下说吧。”
“谢姑娘。”菖蒲知道夏衿最不喜欢扭捏的作态,道了一声谢便坐到了绣凳上。
她望着夏衿道:“那董姑娘,果然像姑娘所说的那样,虽潦倒落魄,又吃过一阵子苦,但骨子里的傲气是在的。第一次吃饭,我带着她跟我们一桌吃,她眼里就流露出厌恶之色,似乎很看不上我们吃饭的样子。薄荷刚才晾你那条浅蓝色裙子,说洗晾都有讲究,结果她脸上就闪过一抹淡淡的不屑。”
听到这里,夏衿就笑了起来:“那是自然。董姑娘家是做绸缎生意的,我那条裙子虽是绸缎的,却不是什么好缎子,董姑娘看不上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菖蒲平时很少对人对事发表自己的看法,只知道听夏衿的话做事情。可这一下她终于忍不住了,道:“可她都落魄到那种程度了。要不是您,她哥哥早就病死了,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如今你既然答应她不签卖身契,许她进府来帮忙。她不知进退,还要维持着她做小姐时的做派,在这个家里倒比姑娘还像小姐,这就不应该。难道咱们家没事,还得请个小姐回来伺候不成?”
说着,她又把刚才那幕跟夏衿说了一遍。
夏衿的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她顾忌的,正是菖蒲说的这一点。
人心都是贪婪的。升米恩斗米仇的例子,数不胜数。她今日许了董方在夏宅里的特殊地位,明日董方就觉得这种尊荣理所当然。她是做惯了主子的,在夏家做主子,自然不会不习惯。而且夏家的吃穿用度都比不上她原来的家,她吃着用着夏家的东西,使唤着夏家的奴仆,没准心里还要看不起夏家呢。即便是舒氏,到头来也会让她看不上,只觉得没有自家母亲那样气派讲究。
刚才的事,不正是这样吗?大户人家,外院与内宅,自然分得很清楚。但夏家是小户人家,家里就那么一些下人,他们都有自己各自要做的事。像她这样要沐浴,自然要使唤夏祁院里的小子帮着提水。这些,很让董方看不上吧?
再者,不患寡而患不均。董方的出现,很容易让夏家的上下尊卑秩序大乱。就像菖蒲说的,一个混得比她们都惨的女子,在夏家的地位却比她们高上不少,还不用做事,这会让她们心理不平衡。日子久了,难免会出现各种不好的想法来。
最重要的是,夏衿想带董方出入各种场合。可她做的事,无论哪一样都不便让人知道。董方不签卖身契,实在叫她用得不放心。
“你先看着吧。实在不行,就这样……”夏衿朝菖蒲招了招手,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
菖蒲笑了,点头道:“姑娘放心,奴婢会办好这件事的。”
夏衿转过头来,正要将目光重新落到书本上,就见薄荷匆匆走了进来,禀道:“姑娘,老太太和大老爷来了。”
夏衿眉头一皱,问菖蒲:“这几日,谁回了夏府?”
“是天冬他娘。”
夏衿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世人都是贪钱的,有些人不贪,只是给的价码不够而已。
菖蒲的爹娘能为她收买,愿意回夏府去帮她说服他们的亲戚帮她,那边老太太和夏正慎,自然可以收买跟着他们分家带过来的下人。这很正常,完全在夏衿预料之中。
只是,她没想到会是天冬的娘。
“这件事,我会跟少爷说的。”她将手中的书放下,又在菖蒲打来的水里净了手,这才起身,去了正院。
一进院子,老太太那尖利的声音就撞入了她的耳膜:“……还没攀上高枝呢,便不认嫡母和兄长,有你这样的父亲,祁哥儿会有什么好前程?你这样做,岂不是教得祁哥儿连父兄都不认了?看以后他怎么孝顺你!行了,闲话少说,说正事,听说宣平候府请祁哥儿去赴宴,到时候,让祷哥儿、禅哥儿他们一起去。”
夏衿听得这话,“嗤”地一声笑了起来,眼睛里却全是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