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靠嘴吃饭的李九一,严格算起来,和行骗还有些瓜葛。
这会干员登门,下意识就面色一紧。
“请问这是李天保同志家?”
一句话,一下子就把李九一一颗心给揪到了嗓子眼。
自己那瘸了腿瞎了眼的老爹,这会即便想搞啥作奸犯科的事,也是有心无力。
如今惹得干员上门,在李九一想来,大概也只有家属认尸这一点了。
“干员同志,是不是我爹他出事了?”
干员也愣了,这一对口,李九一庆幸自己的猜测没成真,两个干员却吃惊李天保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离家出走了。
“既然李天保同志不再,那就劳烦李九一同志您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需要你配合。”
在东北隅摸爬滚打的李九一,虽算不上作奸犯科的恶人,却也对大帽檐有着心理上的畏惧和排斥。
“干员同志,我这还没吃早点呢,再说了我也没犯事儿,犯不着去喝茶吧?”
李九一满脸干笑,身子不由往后缩着,左右探头看热闹的街坊,更让李九一坚定了耍赖的念头。
本来李伴爷就臭名昭著,这要是再去喝个茶,那在这东北隅,无疑成了小孩子不能学习的榜样了。
“李九一同志我想您是误会了。”
“事情是这样的,李天保同志的一位香港故交,今日到我们那,委托我们寻找李天保同志。”
香港?
故交?
李九一彻底傻眼了,他怎么也不敢想象,自己那瘸腿瞎眼、顶着伴爷这个骂名活了一辈子的老爹,还能有香港的故交。
90年代,对于大陆而言,香港就代表着富贵。
即便是在天津卫,小胡同里谁家要是能有个香港的亲戚,那也是值得吹嘘的事。
“李九一同志,那两位贵客正等着您呢,要不然你跟我们走一趟?”
那会正处于港澳回归的前夕,大陆当局对港的态度十分重视。
不管是前来投资的港商,亦或是来寻亲访友的同胞,都能得到当局的大力支持。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香港故交,李九一将信将疑。
在东北隅那地界混饭吃的,谁没见过人心的险恶。
“那好吧。”
不过眼见今天这事躲不过去,在说自个老爹离家出走,还免不了要干员帮忙寻找。
这凡事都讲究个面儿,权衡一番之后李九一这才应了下来。
在两位干员同志的陪同下,李九一跟着朝胡同口走去。
路过隔壁陈秀家门口的时候,恰巧陈秀也在门口。
四目相对,难免生出尴尬。
李九一忍不住驻足,张口欲打声招呼,却被陈家妇人挡在了中间。
“秀,快进屋去。”
“这李伴爷都要去吃公粮了,咱可不敢招惹。”
看着重重关上的木门,李九一笑了笑,不知是悲是喜。
警局,接待室。
等到李九一点头哈腰送走了两个领路的干员,一转身就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小兄弟,别来无恙啊!”
说话的男人,正是昨日当众揭晓那李伴爷为何物的中年男人。
一旁,昨日的旗袍少女已经换上了时髦的洋装,更显得明艳动人。
洋装少女歪着头,刻意没去看李九一,显然还在记恨昨日李九一的无礼。
“哟,原来是两位。”
“找爷是想买乾隆爷亲笔的折扇还是古波斯地毯?”
李九一全然没了面对干员时的拘泥,那股子东北隅独有的痞子劲展露无遗。
中年男子的手很尴尬的僵在了半空,佯装少女第二次冷哼一声没礼貌。
“哈哈,这些稍后再说。”
“自我介绍下,我叫赵庆丰,这位是冯清欢冯小姐。”
李九一翘着二郎腿,扣着耳屎,也没搭话。
东北隅摸爬滚打多年的李九一,深谙这做生意,尤其做的是这古董买卖,谁先开口露了底,谁就吃了亏。
这会虽是认亲,可道理却一样,自打认出两人,李九一对于这位老爹的故交,就更加生疑。
不说自个那瞎眼瘸腿老爹去没去过香港,当说那赵庆丰的年纪,就足足比自个老爹小了一大截。
不要说什么老少相惺相惜,在那个年头,这实在罕见。
“小兄弟,实不相瞒并非是我赵某人和令尊相识,而是这位冯小姐的父亲,和令尊关系匪浅。”
“这一次赵某人也是受冯老先生委托,陪同冯小姐来寻亲访友。”
人老精、马老滑,赵庆丰眼睛一眨,似乎就看穿了李九一心中的顾虑。
放下二郎腿,李九一笑了笑,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原来如此啊。”
“小兄弟,不知道能否带我们到家里走一走?”
李九一眼眸一眯,狐狸似的狡黠一闪而过,起身拍了拍裤腿道。
“当然没问题,只要冯大小姐把那乾隆爷的折纸扇买了。”
冯清欢俏脸一沉,刚欲发作,就被赵庆丰挡了下去。
等出来了,走到一辆小轿车前面,李九一倒也不客气,大大刺刺就坐了上去,还不忘朝冯清欢身旁挤了挤。
“往前走!”
“对对,路口右拐!”
一路上负责指路的李九一,一副喧宾夺主的架势,几次司机开错,都免不了被李九一一顿训斥。
“刁民!”
终于忍无可忍的冯大小姐,对李九一的印象,从没礼貌直接上升到了泼皮刁民的程度,副驾驶上的赵庆丰,倒是一直乐呵呵的。
到了狭窄破旧的胡同口司机停下了车,李九一探头看到了正在门外忙着生火的陈家妇人,眼珠子一转指着胡同里就道。
“愣着干什么,赶紧开进去!”
“就停在那儿!”
李九一手指的方向,正是陈秀家门口。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是圣人君子该做的事儿,可不是他李九一干的勾当。
“又不是你的车,瞎显摆什么?”
就连冯大小姐都看出来,李九一这是要扯虎皮做大旗,赵庆丰岂会不知。
“开进去吧。”
可赵庆丰却买了李九一这个面儿。
90年代,小汽车属于奢侈品,代表着富贵,绝对没人反对。
汽车停在陈秀家门口,立马就引来了街坊的注意,正忙着生火的陈家妇人,也忙抬起头,满眼好奇朝汽车里打量。
“陈婶,忙活呢?”
“介绍下,这是我赵叔,香港老板。”
“陈婶劳烦你替我烧点热水,我好招待赵叔。”
李九一咧嘴笑着,笑的那叫一个小人得意。
直到李九一领着赵庆丰、冯清欢进了院,不大的胡同里这才瞬间炸了锅,陈家妇人脸色更是难看,一阵青一阵白,手里的火钳子一扔,骂骂咧咧的就进了屋。
“随便坐啊!”
对冯大小姐毫不避讳的一句没礼貌,李九一充耳不闻,直接进了里屋。
“赵叔,这家伙真是我们……”
“冯小姐,你看这窗子的雕工,真是精美。”
一墙之隔,李九一把耳朵从墙壁上拿了起来,随手拿起一把李伴爷御笔亲题的折纸扇就走了出去。
“赵叔,您要的乾隆爷折纸扇。”
赵庆丰笑着正欲伸手去接,却被冯清欢抢先一步夺了过来。
见状李九一倒是来了兴趣,双手环抱的看着冯大小姐。
只见冯大小姐眯眼看了看那折扇上的题字,跟着就放在鼻尖下嗅了嗅,随后便是转过头满脸鄙夷愤怒的看向了李九一。
“骗子!”
“你这破扇子,拿来吹火都磕碜。”
这扇子是假的,谁都知道,可李九一不相信,眼前这看上去就懵懂无知的大小姐能知道其中门道。
再者东北隅混饭吃,就算被拆穿,那也得硬着头皮扛着。
“冯大小姐,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乾隆爷御笔折扇,你有啥证据就说这是破扇子?”
“一股子碳素墨汁的味道,半点墨香都没有,还敢说是真的?”
“还有这扇面,拿来糊墙都嫌弃的废纸。”
冯大小姐一番话有根有据,倒是让李九一微微一惊。
因为冯清欢一番话,可谓是针针见血。
碳素墨水这是近代的产物,旧时候用来书写的都是墨水,都是用松油、石墨等等经过特殊工艺做出来的。
所说的墨香,其实就是那股松油的味道,而且那味道不能算香味,反而是臭味,只是被文人墨客美化了而已。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赵叔还是您来掌掌眼。”
李九一丝毫没有被揭短的尴尬,反而倒打一把,直接抢过折纸扇,嬉皮笑脸的递给了赵庆丰。
既然冯大小姐都能看出这折纸扇一文不值,赵庆丰岂会看不出来,李九一主动送上门去找打脸,不过是想看了一看自己老爹这位所谓的故交,是狐狸还是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