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男人这么说,六姑皱着眉头不吭声,一副高人态度。可我跟着她转了这么几天,已经大致明白了这老婆子的套路。
甭说,这活儿不简单,钱少了不干。
不过说实在的,这也是我第一次跟着六姑碰到这样的事儿。之前那些都是头疼脑热恶心呕吐之类的,甭管六姑似真似假的手段有没有效果,总归都是那种能自愈的类型,这次完全不同。
“会不会是得撞科了?”老袁头突然插话道。
在我们农村,所谓的“得撞科”就是撞邪的意思,一般都是撞到了死去的亲邻,也有极少数情况下会撞到游魂。
我听我曾祖母讲过,一些人死后有未了的心愿,鬼魂就经常在家附近或者死去的地方徘徊。房子里面阳气重,加上有门神的保护,鬼魂进不去,所以人在里面是安全的。
但是一旦出了门,保不准就和死人的鬼魂撞在一起。两个灵魂同时进入一具身体,会产生不适感乃至让人胡言乱语,这就是所谓的“得撞科”。
对这种情况,村里人有很多种解决办法,比如立钢镚、竖筷子之类。
拿竖筷子这种方法来说,就是嘴里叨咕着死去亲人的名字,同时将筷子戳到盛水的碗里。若是正好念到一个名字的时候,筷子直直立在水中,就证明是这个人的鬼魂附身了。找到了根源,邪祟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估计没人能说得清楚,但是你却不得不承认它的准确性。
后来我知道,西方也有类似的祛除邪祟的方法。驱魔人在驱魔的过程中,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到附身的邪魔叫什么名字。一旦邪魔的名字被驱魔人喊出来,它的魔性就会尽数消散。
而在平安时代的日本,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对此有过一番解释:每个人的名字都是一个“咒”,通过这个咒可以达到束缚的目的。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
男人听到老袁头的话,轻轻摇摇头:“周围这些死去邻居和亲朋好友的名字都试过了,都不是。”
“说不定是个游魂。”老袁头道,“你媳妇回娘家走的是那条路?”
“就北边那条。”男人回答,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哦,还要从你们村子旁边的那座桥上经过呢。”
“文家桥?”
这话一出口,六姑和老袁头全都警觉了起来。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敏感,因为文家桥闹鬼的事传得很凶,如果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我们村的人是不会走那条路的。
这事情要从七十年代开始说起,我老爹当时才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伙子,关于文家桥的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
那时候雨水丰沛,河渠经常满满当当的,不像现在十渠九旱。文家桥作为雨季整个村子向南走的唯一通道,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说。
有一年夏天,正是多雨的几天。一些从集市上回来的村民在经过文家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桥下的河水中出现了一个挺大的旋涡。
当时的人只是觉得新鲜,并没多想。谁知道到了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当一个出门卖菜的老头再次经过文家桥时,却看到许多身穿鲜艳衣服的人站在桥上,甚至还有一部分站在了水里,显得极其古怪。
等老头靠近的时候,眼前的人不知道怎么就一下子消失了,紧接着老头就看见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文家桥的桥洞子旁边,满满当当塞得都是死人,摞起来都快把桥洞给填满了,水流不通,水位因此涨了不少。
当时老头吓得跌跌撞撞地跑回村里找人,据说后来这事儿还惊动了县里面的刑警队。然而到了最后,任何一方都没给出过说法,也没人知道尸体是怎么来的,最后又是怎么被处理的。
从那开始,文家桥闹鬼的说法就不胫而走了。如果是在晚上或是雾天,村里人宁愿多走几步路也不愿意从这座石桥上过。
眼下听到男人说他媳妇走的是文家桥,六姑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过了会儿才道:“我看还是先请仙家来试试吧,但是先跟你说清楚,这次未必能成。文家桥那边的煞气特别重,怨气集聚太多,老仙未必愿意去。”
男人连连朝六姑作揖,语气近乎乞求:“您帮帮忙吧。”随即就把一个大红包递了过去。
六姑不声不响地把红包手下,穿戴好那身行头,然后吩咐老袁头开工。
“日落西山黑了天,龙离长海虎下高山,龙离长海能行雨,虎下高山把路拦……”
六姑坐在炕上全身抖个不停。刚一开始这种抖动还能跟得上节奏,但是很快抖动幅度便加大了,整个人开始左摇右晃起来,看上去不大对劲儿。
“噗——”
猛地,六姑嘴里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来,喉咙里发出了“嗬嗬嗬”的声音,拼命地用手去抓脖子。
我们几个人全都被下了一跳,尤其是坐在六姑前面的老袁头,满脸都是喷出来的鲜血,模样极其可怖。
“哈哈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狐狸想伤我?”
本来安安静静躺在炕上的女人突然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说话的语气让人寒彻全身。
紧接着,在我们几个目瞪口呆之下,所有束缚她的绳子尽数爆开。女人的身体直直地从炕上站起来,本来就显得肥大的衣服充盈着气体,就那是上下两个大口袋;长头发朝四面八方张狂地舞动着,脸色青紫,表情极其恐怖。
那会儿我早已经吓傻,眼看着女人变得越来越高,最后脚尖都离炕面有半尺高了。但是即便害怕,我的眼神也一刻都没从女人的身上离开,因为这时候的我分明看见,女人的身后还有另外一个影子!
“你是哪个?”二神老袁头大声问道。六姑吐完血厚就直接晕过去了,老袁头现在成为了在场唯一的指望。
但是女人却不答话,只是悬浮在原地咯咯笑个不停。这时候的我竟然悄悄走到了女人的另外一侧。这下我算是彻底看清楚了,那果然是另外一个影子,而且从背影上看,应该是个女鬼,头发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紧接着,只有五岁的我做了一件许多年之后都觉得很勇敢的事情:我他娘的竟然直接去揪女鬼的头发了。
按理来说人是不能直接对鬼产生什么作用的,但是五感相通,既然我能看到她,触碰到也就不足为奇。
被我狠狠地揪了一下,女鬼露在外面的半个身子竟然又出来了一大截。见到这样的情景,我又使劲儿地揪了好几下,竟然把女鬼的大半个身体从女人的身体里面揪了出来。
与此同时,女人那原本悬空的身体缓慢地降下,然后身子突然一软倒在了炕上。
男人和老袁头见状立刻上前将她扶住,可我却仍然仰着头呆呆地看向半空。
一个身穿蓝色纸衣服、脸上白得可怕的年轻女人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我看。那眼神是真的把我给吓毛了,于是我这个五岁的孩子做出了一个最没出息的行为,坐在地上就开始哭。
事实证明这招还真挺管用。女鬼的注意力无声地从我身上移开,再次看向了怀孕的女人。
紧接着,一个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而恐惧的情景发生了:女鬼那涂抹了不知道多少白面的脑袋突然掉落下来,像一颗篮球似的,径直朝着炕上的怀孕女人滚了过去,随即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女人的身体里。
刚才我做出的一系列奇怪行为早已经引起了老袁头的注意。这老头子平时挺木讷,但是对我却很好,这会儿把满脸鼻涕泡泡的我拉到一旁,低声问道:“爷们儿,你看见什么东西了,和我说说。”
于是我就断断续续地将穿着纸衣服的女鬼、掉下来的脑袋和老袁头说了一遍,然后抽抽搭搭地指着老头的身后:“那个人还站在……你后面呢。”
老袁头的脸当时就绿了。也难怪,知道一个没脑袋的女鬼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这种事儿让任何人碰上都接受不了。虽然这家伙平时做的都是些请神驱鬼的买卖,真碰上也立刻蒙了。
“他娘的!”
老袁头突然朝前跑了两三步,抓起椅子上的背包从里面抽出了两三张黄符,用桃木剑挑着就烧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说来也奇怪,黄符烧了一半的时候,站在炕上的无头女鬼就消失了。我把这件事告诉老袁头,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简单地和男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带着我出门找人帮忙去了。
这次经历估计是六姑做神婆以来最难堪的一次了。本来按照我们的打算,是想找个三蹦子带着她去矿上的医院,谁知道三蹦子刚找来她就醒了,挣扎着说自己没什么事儿,坚持要回家去。
于是这天我有幸第一次坐上了真正的机动车,而且还是个敞篷的。当我坐在三蹦子车斗被颠得动摇西晃的时候,竟然还觉得挺新奇,刚刚见鬼的经历已经被我忘了大半,颇有点没心没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