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午饭,范宁回房好好睡了一觉,旅途的疲惫才彻底恢复过来。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客栈里很安静,范宁好好洗漱一番,这才换了一件浅白色的士子服,头戴纱帽。
对面苏亮的房门关着,他下午去亲戚家了,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
李大寿的房门永远关着,估计他还在挥汗如雨地练习书法。
“大寿,我出去走走,要晚点回来!”
“嗯!”
房间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应,范宁摇摇头,手执折扇出门了。
范宁当然是去欧阳修府上,与其过几天再去被他臭骂一顿,还不如早点过去,至少自己的态度还不错。
这几年范宁几乎没有和欧阳修联系,至于和欧阳倩写信,也是第一年,后来两年便渐渐淡了。
距离虽然会产生美,但距离产生更多的是陌生。
以至于范宁这次进京,他都不太想去见欧阳修,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只觉得三年前的往事已经渐渐远去。
欧阳修前年就已经搬家了,这是欧阳倩最后一封来信告诉范宁。
朝廷在拱桥子大街一带修建了一批官宅,他父亲分到一座五亩宅,打算下个月搬家、
算起来,欧阳修两年前就搬家了。
范宁叫了一辆牛车,前往拱桥子大街。
大概的方位很好找,几乎所有的车夫都知道拱桥子大街这边修了一片官宅,大概有三四十座。
但欧阳修家具体在哪一栋,就很难说清楚了。
不过范宁再缩减范围,占地五亩的宅子约有十四座,就稍微容易一点了,实在不行,他就挨家挨户敲门询问。
下了牛车,范宁沿着一条种满树荫的小路一路寻找,这一带都是五亩官宅。
范宁发现每家门口都有一块木牌,写着‘王宅、李宅、张宅之类’,现在,他只要需要找到欧阳宅。
在最东面一座不起眼的官宅前,范宁终于找到了他正在寻找的木牌:‘欧阳宅’。
众人寻它千百度,它却静静躲在一旁。
范宁正要走上台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找谁?”
范宁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穿着杏黄色短襦,下穿一身宽大的浅绿色百褶裙,乌黑的秀发梳成双环髻,长长的秀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粉面如桃花,显得格外娇艳。
“你是....你是倩姐!”
范宁认出了眼前的少女,正是三年前认识,又和自己通信一年的欧阳倩,她变化很大,已经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女,出落得楚楚动人。
欧阳倩刚从隔壁的朋友家里出来,正要回家,却见一个瘦高的少年在自己家府门前探头探脑,显得鬼鬼祟祟。
欧阳倩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你究竟是谁?”她觉得眼前少年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倩姐,你真不认识我了?”
范宁有点沮丧,只有女大十八变,哪有男大十八变的道理,这才三年不见,欧阳倩居然不认识自己了,太打击人了。
“你是……范宁!”
欧阳倩终于认出了范宁,她顿时高兴得跳了起来,“阿宁,真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范宁心中终于舒服一点,连忙笑道:“我中午刚到,欧阳伯伯在吗?”
“爹爹今天休朝,他应该在吧!你快随我进来。”
她拉着范宁的手向府中走去,范宁见她很自然地拉着自己的手,没有什么难为情,心中一叹,看来倩姐真把自己当做小弟了。
“爹爹昨天说到你,没想到今天你就到了。”
“欧阳伯伯说我什么?”
范宁借换软履的机会,轻轻挣脱了欧阳倩的手。
欧阳倩没有意识到范宁不喜欢自己牵他的手,她抿嘴笑道:“爹爹说你居然考中了平江府童子解试第一名,却没写信向他报喜,他回头要好好收拾你。”
范宁一阵汗颜,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今天就是来向他报喜的!”
欧阳倩见他神情狼狈,不由捂嘴嫣然一笑,“和你说着玩的,爹爹不会收拾你。”
“倩儿,我不会收拾谁啊!”身后忽然传来欧阳修的声音。
欧阳倩吓了一跳,低声怨道:“爹爹无声无息就出来了,吓女儿一跳!”
范宁也看见了欧阳修,他基本上和三年前没有什么区别,穿一件宽松的浅蓝色儒袍,头戴四角高帽,脚穿一双木屐,显然是从小路散布过来。
欧阳修早就看见了范宁,只是范宁背对着他,他也没有认出来。
“倩儿,这位少郎是谁?”欧阳好奇地问道。
欧阳倩忍不住捂嘴窃笑,“爹爹也没有认出来吗?”
范宁无奈,只得上前躬身行礼,“晚辈范宁参见欧阳伯伯!”
“啊!”
欧阳修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范宁,“范宁,你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晚辈今天中午刚抵达京城!”
“好!好!进京就来看我,我心甚慰!”
欧阳倩在一旁笑吟吟道:“爹爹昨天不是说,见面要好好收拾他一顿吧!”
“你这死丫头,爹爹是开玩笑,你也分不清?”
欧阳倩撅着嘴道:“爹爹说得一本正经的,谁知道是开玩笑!”
欧阳修瞪了女儿一眼,又对范宁笑道:“走吧!到我书房去坐坐。”
范宁心中轻轻放下一块石头,看来欧阳修并没有真的生自己的气,白白让他担心了好久。
范宁跟着欧阳修向外书房走去,走到书房门口,欧阳修回头不满道:“跟在后面鬼鬼祟祟做什么?”
范宁一怔,后面没有人啊!
却只见欧阳倩从一根大柱子后背磨磨蹭蹭出来,小声道:“好久不见阿宁了,女儿也想问问他的近况。”
范宁心中颇为感动,微微欠身道:“我住在观音远桥附近的张巧儿客栈,倩姐有时间的话,小弟愿陪倩姐去逛逛街!”
“好啊!”
欧阳倩顿时笑逐颜开,转身开开心心离去了。
欧阳修望着女儿高兴走远的背影,苦笑一声对范宁道:“小倩虽然比你大几岁,但性格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比较贪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倩姐有婆家了吧!”范宁又笑问道。
欧阳修摇摇头,“如果有婆家,她就要受约束了,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散漫,她就这两年可以开心游玩,所以我也不怎么约束她。”
范宁心中有点奇怪,欧阳倩居然和曾布没有结果,这是什么缘故?
欧阳修请范宁在自己的外书房坐下,片刻,一名使女给他们送来茶。
欧阳修在桌上铺出一张纸,把笔墨递给范宁,笑眯眯道:“先让我看看你的书法如何了?我倒现在还没有忘记三年前你写的字。”
范宁挠挠后颈道:“伯父觉得我的字还和三年前一样?”
“当然不是,你能考上童子举人,就说明你的字已经不错,但我很好奇,到底进步到什么程度了?”
范宁无奈,只得提笔写下当年那首词。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范宁放下笔,抱拳道:“请伯父指正!”
欧阳修仔细打量范宁的字,捋须点头赞许道:“确实入门了,写得非常好,阿宁,你的字很有灵性啊!”
范宁也谦虚道:“晚辈这几年也主要是练楷书和行楷,应对科举,像行书和草书,晚辈都没有怎么练过,准备明年科举完后,着手练行书。”
“才三年就进步这么大,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回头我送你一本适合你的字帖,相信会对你有帮助。”
“多谢伯父提携!”
欧阳修喝了口茶,又沉声道:“今天我想和你说说你祖父的事情,他现在的境况十分微妙,今明两年恐怕对他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