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两边,庞端和万纪各执一词。
车驾前,那些可刺客可舞者的人们还在旋转接近。。。
他们手中的刀枪都银光闪闪,乍一看冷光锋利,敲击地面却邦邦有声,仔细看不过是木头做的,漆上了银漆,不远处百姓指指点点,笑说这木质武器做得逼真。
铁慈一直不说话,笑看两人争执。
最后庞端和万纪达成初步协议,万纪手一挥,一排侍卫上前,手中长枪一横,首尾相接,在车驾之前做了最后一道拦路防护。
明显是尽管跳舞,以此为界的意思。
本是持重又温和的处置,却依旧触及了本就心怀不忿的百姓的逆鳞,何况人群里也不全是百姓,当即便有人在人群中喊起来。
“殿下南巡,我族远迎十里,以迎接最尊贵客人的猎舞相迎,这是展示我燕南各族勇士勇武之曲,舞得越热烈,对来客越尊敬,你们拦下,算是怎么回事儿!”
“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胆小懦弱的事!”
“堂堂皇太女,连一曲迎客舞都不敢欣赏吗!”
“是将我燕南百姓的热情都拒之门外吧!皇族贵人果然傲慢!”
“或许是不信任咱们呢。”
“如此傲慢冷漠的朝廷,将来会对咱们好吗?”
“正是!”
百姓的骂声越来越激烈,太女九卫横枪于前,面甲后的眼神冷漠无波。
忽然车驾里一声传出,平静带笑。
“撤了吧。”
不等万纪下令,九卫齐齐撤枪,枪尖寒芒在空中划过无数道轨迹相同的漂亮圆弧,同时收回。
枪阵一撤,献舞的男子们舞得更加激越,步步逼近。
有人跃至车驾之前,手中大刀挥舞之间,刀尖寒光一闪。
有人俯下身躯,舒展双臂,看似要以美妙舞姿拥抱车轮,五指间却泛起冷光。
有人绕到车后,手中长枪对空戳刺,隐隐起风雷之声。
百姓们津津有味地看着舞者绕着车驾起舞,指点谁的舞姿最为刚劲有力。浑然不觉那些舞者离得太近了些。
车驾内忽然一声笑,道:“跳舞吗?”
一条人影掠出,半空中衣袂挥洒,招手道:“如此热情迎客,那就一起跳啊!”
他身后护卫群中,顿时掠出一群人,一人对一个,迎上了那些舞者。
不青冷着脸拦上了一个,对方一枪刺出,给不青伸手一夺反手一抽,咔擦骨裂之声响起,顿时断了对方两条腿。
姹紫迎上了一个,对方一个舞步还没起步,她已经撒出一大把乱七八糟的药,对方立即闭住呼吸,随即一声惨叫,捂住双眼踉跄后退,姹紫笑道:“哎呀,我这药闻一闻没关系,是瞎眼的。”
慕容翊亲自拦在跳在最前面的那个舞者面前,对方左右斜踩几步,他往左慕容翊挡在左边,他往右慕容翊挡在右边,笑道:“身材很好,下次不要露了。”
对方一刀劈下,慕容翊一伸手,赤手迎上对方刀尖,对方刚露出喜色,就听咯嘣一声,刀尖折了。慕容翊反手一甩。
与此同时,一个舞者忽然高高跃起,半空中团身一转,手中长矛投向车驾。
这一枪穿裂空气,在空中拉开一道黑线,起风雷之声。
车驾之侧有这次跟随南巡的世家子弟随行,那公子哥猛一回头就看见眼前旋转放大的枪头,红缨团转出血色光影,在他惊骇的眸中光芒迸溅。
下一刻就是长枪穿身再穿车帘扑入车驾。
一只手忽然出现在那公子哥身侧,突兀得像那手一直都等在那里似的,手轻轻一抄,那狂猛的枪头便在雪白指尖静止。
手指拈住枪尖,拇指与食指搭成圆,正好穿过一束灿烈的日光,显得那指腹近乎透明。
人们的目光下意识盯住了那只手,呼吸也屏住了。
下一刻那细长如玉手指一撅一折,非常轻巧随意的姿势,咯嘣一声微响,枪头像细木棍儿一样断成两截,手指一弹,那半截枪头便咻地飞了出去。
和慕容翊甩掉的刀尖飞往同一个方向,官道之上,人群之前。
两声轻响,刀尖和枪头越过舞者之群,落在了跑在最前面的百姓脚前。
人们目光下意识转过去。
人群里有人道:“那不过是迎接贵客的祭礼所用的木质武器,何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咦?”
一阵喀嚓微响,落地的刀尖和枪头上,忽然出现了裂缝,裂缝闪电般扩大,簌簌落下一些碎片来,那是一层木头碎片,而碎片落下之后,刀尖和枪头之上,都冷光一闪,露出锋锐的尖端来。
那些看起来像是庆典所用的木刀木枪之类的东西,却原来只是外头一层木头壳子,里头都是利刃!
最前面一批百姓已经看见,人们惊异看过来。
却忽然有人仿佛站立不稳,向前冲去,靴尖抬起,就要在似乎无意之间,将那刀尖枪尖踢开。
一旦踢到路边沟渠,人群一涌,也就没人看见了。
然而最前头马上,全身盔甲的将领掠来,用的竟然是金瓜重锤,双锤在地面狠狠一击,轰然一声闷响,地面震动,烟尘四起,身子倾斜的人固然没能准确地踢在想踢的地方,身子一歪倒地,那一对刀尖枪头,也生生隔着距离被震起,在半空中,所有人眼前飞了个圈,人们下意识抬头,都看见了那犹自掉落的木壳和日光下闪烁的寒冷的刃尖。
这些不过发生在一瞬间,百姓们此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都张大了嘴巴。
原来庆典真的不是庆典,其中暗藏杀人刃。
而大乾皇储亲自当众出手,捏碎枪尖,用无声的展示,打了在场所有人一个耳光。
然而这还没完。
刀尖碎在所有人眼前,化为冷雪落下的那一刻,刚才还在笑着跳舞的慕容翊冷冷道:“杀。”
他对面的人还在失神,乍然听闻这一句,只觉得浑身汗毛瞬间炸起,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走了两步,忽觉有异,而百姓惊呼已经炸起。
他缓缓低头,看见自己腹部忽然穿出一只血淋淋的手,那手虽然沾满了血,但依旧修长漂亮,如玉如琢。
但他已经没有可能再去欣赏这么一只从自己要害处穿出的手,生机一瞬间便从穿身的洞中呼啸而出。
慕容翊手一甩,如甩刀一般,那人偌大的尸首便在空中翻滚而过,狠狠砸在身后冲过来的人身上。
而慕容翊的身形已经如青烟一般游走在人群中,抬手一指点在迎面一人的咽喉上,飞起的腿踢飞了一杆冷枪,枪尖贯穿偷袭的人的咽喉的时候,他身形滴溜溜一转,手中寒光闪过,身边人群便如扇形倒下,胸前都多了一道从左至右横贯的恐怖血口。而他的肘尖毫无烟火气地抬起,击碎后脑的声音如破瓜。
眨眼间他杀七人,无人活命。
而他杀人时,那只血淋淋的手总是轻描淡写地一抹,等人杀完,手上的血也已经在死人身上擦干净了。
铁慈的手并没有收回,掀起车帘,认真看慕容翊杀人,她当然见过慕容翊出手,但他很懒,能不打就不打,能快点打完就快点打完,见得并不多。但相处久了,铁慈也能感觉到他的武功很是驳杂,大开大合有之,阴险厉刻有之,更多的是毫不拖泥带水的杀人手段,务实、冷酷、像苍山上永远不化的雪。
只有真正经历过长期的杀戮和血腥打磨的人,才能有的冷和狠。
铁慈心中泛起微微的怜惜,连掀帘的手都忘记收回。
这样的杀戮场景发生在车驾左右,别人当然都不如他杀人狠辣迅捷,但是没人出手留情,那些舞者的尸首落在尘埃里,车轮附近,军马蹄下,一朵朵血花递次开放在燕南微微燥热的空气中,却让原本有些骚动的气氛慢慢沉静下来。
不管什么时候,杀人,敢杀人,都是很有威慑力的。
在这一瞬间,燕南百姓,燕南官员,忽然都明白了“天威”二字的意义。
忽然就隐约明白了皇储的意思——她想要安定的燕南,愿意为了民生安稳花费时间和精力徐徐图之,但是如果燕南自己不安分,她也是不怕杀人的。
无论如何,她是皇储,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她不愿内战,却不怕内战。
而一旦内战,在黔州军政两路都已经被收拾,抓出一大批和燕南眉来眼去的官员,不再成为后患的情形下,僻处南疆的燕南,很难赢得这场战争。
燕南虽然文风不盛,但是读书明理的人还是有的,而且百姓对于安定最为敏感,鲜血和暴力的威慑,很直接地便会投射到他们的心上。
人们盯着车驾外还没收回的那手,先前就是这只秀美的手,轻描淡写地折断枪尖,让他们看见了木壳底下的杀机。
现在车驾前在杀人,这手一直没有收回,就那么平静地伸着,不知何时五指间还多了一颗葡萄,那灵巧的手指轻轻一搓,葡萄的皮就完整地掉了下来。
落在满地的血泊中,轻轻飘荡。
血泊越积越高,映着厮杀的人影,厮杀却没有持续多久,最后一个舞者的身影如炮弹般砸向那面暗红的镜子,引起血泊面上微微动荡,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葡萄皮正好也剥好了,雪白的手指轻轻一弹,亲自带人干完活的慕容翊此时一回头,嘴一张,正好叼住了葡萄。
他唇角微微一勾。
铁慈也一笑。
犒劳一下。
毕竟杀人也讲究个气势,在她不好亲自出手的情形下,只有慕容翊出手,才能达到这样的气势和效果。
淡青色的葡萄贴着红唇,葡萄莹润,唇瓣丰美。
这一幕有些轻浮,却又显得纯美,百姓忍不住看那车驾,又看这大杀四方的煞气美人,猜测这人和车驾中皇太女的关系。
然后人们看见那只手收了回去。
在所有舞者都被杀死之后,才收了回去。
慕容翊也坦然回到车中,他立在车驾之前,微微解开衣袖,让天风洗去身上那点血腥味儿。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他脚下无数尸首,身上却几乎没有血迹,干净如雪。
万纪上前,颇得意地看了庞端一眼,大声道:“殿下说,猎舞甚美,人间哪得几回闻,不如就送给神仙舞去。只是今日不知是谁好心操持这一场舞,不妨出来认识一下,也好给这百多位兄弟办理身后事。”
人群鸦雀无声。
这时候恨不得影子都能缩起来,以免稍稍哪里冒了头,被当作刺杀皇储的主使。
万纪也没指望有人自投罗网,冷笑一声,道:“燕南人号称桀骜勇武,却原来也不过是敢做不敢当之辈。”
百姓愤怒,自觉羞辱,却又更深地低下头去。
“还是无情无义之辈。”万纪继续火上浇油,“百多位死士刺驾,事败后无人收尸。凉薄如此,也不知道这些死士身死之后,家小无人照拂,又该是怎样的凄凉下场。”
百姓神情更难看。
人群后,除了游都司还能笑着吃蜜饯外,其余人脸色都铁青。
“既然无人认领,刺杀皇储本就是诛三族,暴尸城头的重罪,咱们自然也不必顾惜。”万纪一挥手。
骏马踏蹄,靴子抬起,车驾缓缓开动,皇太女出行仪仗继续向前。
从血泊中行过,从无人收尸的刺客群中碾过。
不停留,不犹豫。
巨大的车轮碾过肌骨,发出碎裂之声,碾过厚厚的血泊,拖出长长血痕。
这声音和画面实在瘆人,燕南百姓面色惨白,有人开始悄悄后退。
人群中有人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