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易中天中华史:严嵩与张居正

严世蕃伏法

  严世蕃伏法

  下狱后的严世蕃一口咬住了蓝道行。他说,邹应龙上疏是受蓝道行蛊惑。嘉靖对于那次降神本来就有些怀疑,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好意思说乩语有误。现在,严世蕃既然喊冤,他便在盛怒之下将蓝道行也送进了诏狱。

  严嵩的党羽立即开始活动。

  最先出面的两个家伙,一个担任大理寺卿,另一个担任刑部侍郎。职司既为执法,枉法当然方便,于是找到蓝道行表示:只要供出所有的事情都是徐阶暗中指使,就不但可以平安无事,还能有重金酬谢。

  蓝道行却不为所动。他说,除贪官自是皇上本意,纠贪腐自是御史本职,关徐阁老什么事?

  这位道长还真是条汉子。

  当然,他也付出了死在狱中的代价。

  事实上邹应龙上疏虽然跟蓝道行有关,却不是受蓝道行指使。他是因为避雨而躲进一位太监家,才听到“神仙”说严嵩是奸臣的。太监为什么要告诉邹应龙?无从稽考,多嘴多舌趁机炫耀的可能性较大,所以正史也认为是碰巧。总之去年一场大火,烧掉了严嵩的圣眷;今年一阵大雨,又浇灭了严嵩的权势。这可真是水火无情。

  嘉靖皇帝却对严嵩仍有眷顾,甚至以退位相要挟,明令徐阶等人就此罢手。徐阶当然知道不能霸王硬上弓,但清除严嵩的党羽却没有任何问题。于是,严世蕃发配雷州充军的第二个月,大批身居要职的高级官员落马。基础动摇,团伙瓦解,剩下的事情就是等着严世蕃自己找死了。

  严世蕃也没有让人失望。他并不曾到雷州卫服刑,只在广东南雄住了两个月,就溜回家了。回家以后,也不肯韬光养晦,反倒做了三件事:与同样是从服刑之地逃回的罗龙文私下里来往,诽谤朝廷;收买亡命之徒藏在家里,扬言要取徐阶和邹应龙的人头;大兴土木,修建私宅,规模之大严重超标,简直就有蔑视王法的嫌疑。

  地方官员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最先发现违章建筑的,是袁州府专管刑狱的正七品推官郭谏臣。他是另有公务碰巧路过,看见严世蕃的家奴正指挥上千工匠搭建楼堂馆所。这帮家伙气焰嚣张,不但对他这个朝廷命官傲慢无礼,还公然向他扔瓦片。

  郭推官咽不下这口气,一状告到林润那里。

  林润是福建莆田人,跟邹应龙一样也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当时正以南京都察院御史的身份巡视江防。此君早就痛恨严嵩父子,立即受理此案。经过明察暗访,掌握了不少证据的林润即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上奏朝廷,状告严世蕃和罗龙文网罗江洋巨盗,私用违制车服,日夜攻击朝政,招募勇士四千余人,明显地有非分之想、不臣之心。

  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将两名案犯捉拿到京。

  此时,严世蕃的儿子严绍庭还在北京锦衣卫任职,得到消息立马派人通风报信,让他爹赶紧逃回雷州。只要严世蕃人在服刑之地,对方就有诬告嫌疑。哪知道两天之后,早就让郭谏臣严防死守的林润,便亲自赶到了江西分宜,当场将猝不及防的严世蕃抓住,套上枷锁就走。

  这会儿,是嘉靖四十三年十一月初二。

  官场的腐败也在此刻暴露无遗——尽管皇帝已经下诏将此案交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法司审理,严世蕃被押解进京之后却居然人身自由。他召集党羽交代说:皇上对贪污受贿不太在乎,尽管承认。迫害忠良则要大书特书,因为那都是他老人家亲自批准的,看了以后一定怒不可遏。

  然后严世蕃一声冷笑: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党羽们立即四处活动,三法司倒也欣然接受。因为贪污受贿和迫害忠良都是事实,而非分之想和不臣之心反倒查无实据。更何况,林润的疏文原本就说得含糊其辞:

  道路皆言,两人通倭,变且不测。 注释标题 见《明史·严嵩传》。

  什么叫作“道路皆言”?说白了就是道听途说,只不过说的人多,不仅有路人甲,还有乙丙丁。

  这又岂能作为证据?

  于是,办案人员决定,拿兵部员外郎杨继盛案和锦衣卫经历沈炼案做文章。这两个人,都是因为上疏弹劾严嵩而被害死的。手段则是将他俩列在其他死刑犯名单中,交给皇帝稀里糊涂批准。因此,这是公认的冤案,民愤也极大。

  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张永明和大理寺卿张守直都深以为然,便照此拟定罪名写出奏稿,请首辅徐阶过目。

  徐阶看了点头:三位果然是好法官,断案一流。

  三法司松了口气。

  徐阶却将他们延入内室,屏退左右,再低声问道:三位认为严公子是该死呢,还是该活?

  三法司说:死有余辜。

  徐阶又问:这份奏稿是能杀他,还是能放?

  三法司说:认定迫害忠良,正是要他杀人偿命。

  徐阶冷笑:杀人偿命?那些事可都是皇上批准的。皇上何等英明,岂能认错?一定怀疑有人要借严世蕃案做他老人家的文章。所以此奏一上,三位自己就会有大麻烦,严公子反倒可以骑着马悠悠闲闲地出京而去了。

  三法司愕然:依阁老说,又该如何?

  徐阶说:还是要以林润的原疏为主。

  三法司又愕然,不知道该怎样下笔。

  徐阶这才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写好的文稿,非常谦和地征求意见说:请诸位看看这个如何?

  三法司接过一看,道路皆言变成了确有其事:声称南昌某块地有王气,怂恿严世蕃在上面建造府邸的是彭孔。招募不法之徒,聚集武装力量的是典楧。勾结倭寇,煽动严世蕃外投日本的是罗龙文。诱致外兵,里应外合的是牛信。

  啊!全都有名有姓,堪称言之凿凿。

  黄光升等人明白了,全都唯唯诺诺。

  徐阶又问:此前老夫叮嘱三位,要带官印和抄写吏一起前来,应该没有忘记吧?

  三法司答:已经来了。

  徐阶又说:事不宜迟,夜长梦多。

  于是立即照抄,用印,上奏。

  嘉靖却不糊涂。他说:这个逆情非比寻常。你们只是将林润的疏文又说了一遍,何以示天下?应该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会同锦衣卫再审,具实以闻。

  徐阶接过手敕放进袖子,即出长安门,三法司和锦衣卫的长官都聚集在那里。徐阶随便问了几句,便立即回家写出奏折,报告皇帝:事已勘实。其交通倭寇,潜谋叛逆,具有显证。请亟正典刑,以泄神人之愤。

  话说得斩钉截铁,皇帝只能批准。

  嘉靖四十四年三月二十四日,严世蕃伏诛弃市。

  这时,距离万寿宫完工正好三年。

  之后是抄家。据说,从严府抄出了黄金三万多两,白银二百零五万五千余两,其他珍宝古玩价值数百万。严嵩倒没有被进一步追究。嘉靖四十五年四月二十一日,他在贫病交加中去世,终年八十七岁。死的时候,寄食于墓舍,既无棺木下葬,更没有前去吊唁的人。

  那么,该如何评价严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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