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重重咳嗽了两声，动作弧度太大，林沐儿一眼就看见了她脸上巴掌大的灼烧伤痕。

　　没有银钱医治，也不敢再进城，只能等着伤口自己溃烂成腐肉。

　　饶是林沐儿心理素质过硬，此刻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聪叔将一直盖在膝上的灰布扯开，露出两截空荡荡的裤管：“还有我这条腿，要不是我只能在这里等死，说什么我也要混进皇宫去宰了那狗皇帝！”

　　他双目猩红，握紧双拳锤在地上：“看你的穿着打扮，一定非富即贵，你怎么可能会懂？这样的深仇大恨，难道不值得他永远铭记吗？”

　　再度被数落的阮涛深深垂下了头，将手中的钱袋递给聪叔，声音低如蚊蚋：“聪叔，这个钱，是……”

　　未等他说完，聪叔便猛地抬头瞪向林沐儿：“是你给的？”

　　林沐儿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聪叔忽的将钱袋拍落在地，碎银铜钱洒落得到处都是：“我们不是乞丐，不要你这种高高在上之人的施舍！”

　　林沐儿叹出口气，平静地直视他充满恨意的眼睛：“那你就让一个半大的孩子出去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被人抓住送去官府，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我……我叮嘱过他，只偷老人和女人的……”聪叔声音越来越低，似是心虚地垂下了头，他沉默了一瞬，忽的拍打起自己的双腿。

　　“是我不中用！只能让这两个孩子出去冒险，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了！这里还有更小的孩子，我们这些大人，在这里等死也就算了，但这些孩子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啊！”

　　是了，她方才已经观察过，山洞里，阮涛和阿山是唯一能出去走动的，其余人要么带着伤，要么就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孩。

　　他们既不能进城找工作，又不能长途跋涉去别的地方谋生，只能躲在这个山洞里，苟延残喘，向上天祈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既然她知道了这件事，那就不会坐视不理。

　　一来是她于心不忍，见不得老人小孩受这样的苦难。

　　这二来嘛，用宁王妃的名义行善积德，也能为裴安积累更多的名望，让将来的路进行得更加顺利。

　　她俯身拾起地上的银钱，亲自递给聪叔。

　　“收下吧，就当是给宁王一个面子。”

　　聪叔神色有些茫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还扯上宁王了？

　　宁王是他们的恩人，他的面子，他们当然会给，只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聪叔正疑惑着，便听见林沐儿自报家门。

　　“我叫林沐儿，正是宁王的妻子。”

　　“……您是宁王妃？”聪叔陡然睁圆了眼，老半天才消化了这个信息，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林沐儿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轻笑道：“所以，我不会害你们的。若你们愿意相信我，我会请人帮你们治疗伤势，并且给予你们谋生的门路。”

　　她的话，让聪叔眼里燃起期冀，但很快又熄灭下去。

　　他语调不复之前那样针锋相对，却变得颓然丧气：“我们这些大人，只会成为拖累，只求王妃把这几个孩子带走，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聪叔会有这样的反应，林沐儿并不意外。

　　他们曾经被安顿在村子里的时候，想必也已经做好了迎接新生活的准备。

　　可是给了希望过后，再让希望破灭，这无疑更加残忍。

　　所以他们不敢再对未来抱有什么幻想，因为他们害怕一切又只是黄粱一梦。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价值和意义，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眼前是求生的机会，你们确定都不要吗？相信我，这一次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目光游移，坦然地与山洞中的每一个人对视。

　　天光从山顶上的缝隙中倾泻而下，落在她的身上，仿佛那就是她自身散发出来的朦胧光辉。

　　角落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我愿意跟王妃走。”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响应。

　　“我也愿意！”

　　“好不容易逃出来，我们不能就这么等死啊。”

　　“对，我相信王妃。”

　　“王妃和宁王一样，都是天上的神仙。”

　　林沐儿期待地看向聪叔。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腿：“你们跟王妃走吧，我这不中用的身体，还得要人抬出去，没必要连累各位……”

　　“聪叔，你跟我们一起走吧。”阮涛渴求地拽住他的衣袖，轻轻晃动。

　　“对啊，我在雄哥墓前发过誓，往后由我来替他尽孝，您就跟我们一起走吧。”一直未发一语的阿山也劝道。

　　原来，聪叔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难怪，哀莫大于心死，他此前是想照看着这些孩子，如今他唯一担忧的事也有了归宿，对生已经没有了盼头。

　　聪叔始终紧抿着唇，不肯答应。

　　阿山急了，忽然跪地磕头，高喊了一声：“爹！”

　　“您和我爹是好兄弟，我和雄哥也是好兄弟，如今我爹和雄哥，都去黄泉路上作伴了，留下我们两个，在人世间相依为命，难道你真的忍心看我从此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吗？”

　　聪叔神色似有松动，眼角隐隐约约溢出眼泪。

　　阿山见状，继续掷地有声说道：“我以后就把您当成我爹，您就把我当成雄哥，我们父子俩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的眼眶也慢慢红了起来。

　　但他显然和阮涛这个小哭包不同，一直强行隐忍着，一瞬不瞬注视着聪叔，期待着他的回应。

　　聪叔却还是在意自己已经成为残废的事，声音哽咽着说道：“我如果还是个健全的人，一定会和你一起走，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还得要你来照顾我，要是让别人知道你有个残废爹，你以后连媳妇都讨不着……”

　　说到动情处，他背过身去，偷偷用衣袖揩拭眼泪。

　　“我不在乎！我心甘情愿照顾您一辈子！”

　　聪叔执着，阿山就比他更执着，似乎有他不同意就跪地不起的架势。

　　这两位都是有情有义之人，任谁看了都会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