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返魂
第十章
返魂
这一句话轻如耳语。然而那样轻冷缓慢的一句话,却仿佛比最锋利的剑还伤人,云焕手指一松,手里的断剑铮然落地。他一寸一寸地往前倾斜身子,脱离了那贯穿身体的剑芒,努力地扭转身。
背后一片空茫。呼啸的沙风里,那座洁白的石像还是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什么都没有改变,唯一不一样的,是石像的手里霍然多了一把银色的光剑!剑芒上,有血一滴滴地落下,落在石像冰冷而洁白的衣襟上,宛如血红色的花。
那是他的血。
“师父……”云焕的呼吸不可思议地顿住了一刹那,“师父?!”他忽然间仿佛疯了一样回过身,向着轮椅冲过去。
“不,别过去!”迦楼罗发出了持续的尖啸,潇的声音惊惧而凄厉,一声声回荡天际,“主人!回来,快回来!别靠近它!是陷阱,那是陷阱啊!”
然而,云焕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狂喜地跪倒在石像脚下,连续不断地亲吻着石像冰冷的手——那只手上,还染有他自己的温热的血。
“师父,师父,是你?”他喃喃道,“是你……醒来了?”
冰冷的手指微微一动,仿佛有生命在那个毫无知觉的石像内苏醒了。
迦楼罗猛然一个俯冲,巨大的阴影急速地贴近地面。在卷起的疾风里所有牧民失声惊呼,千万道龙卷风呼啸而起,将乌兰沙海笼罩!迦楼罗在剧烈地颤抖,显示出操纵者内心正在被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笼罩。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那不是你师父!”随着颤声厉斥,一道金色的光从迦楼罗上射落,直击那个轮椅上的石像!
“不!”云焕蓦然一声厉喝,拔剑迎头而上,“给我住手!”
他不顾一切地抢身上去,接住了迦楼罗发出的攻击——那样巨大的攻击来不及撤回,就这样直接落到了云焕身上!
“主人!”迦楼罗发出了尖厉的、类似哭泣般的声音,潇在黑暗里颤抖。
金光击穿了云焕的身体,将他重重击倒在地。
即便是强悍至极的破军,受了那样的一击也无法再站立。迦楼罗上的金光犹自萦绕着他的周身,他张了张口,吐出了一口血,忍下了极其剧烈的痛苦——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四肢,从地上挣扎起来,一寸寸地向着那座石像挪去。在看到石像依旧完好的刹那,他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安然的神色。
“主人!”潇的声音从迦楼罗上传来,惊惧而慌乱,“快回来!”
“滚开!”云焕身上的血将一整片的黄沙染红,他捂着受伤的左臂,对天空厉喝,眼睛里已经充斥了疯狂的璀璨金色,“不要靠近我师父!”
被主人呵斥,迦楼罗发出了一阵痛苦的颤抖。但终归无法拂逆云焕的命令,潇操纵着机械,在一击之后迅速拉起,重新升回了天际——巨大的机翼掠过了铜宫上空,将那一座铜浇铁铸的宫殿扫落了一个角。
音格尔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微动容,但随即平定。
“受死吧。”他从地上撑起身子,抬起了手,重新握紧了短刀——虽然耗费了如此大的精力和代价,但封魔的效力只有三个时辰。一旦魔的力量恢复,这天上地下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度克制住破军。如果不尽快将云焕格杀在当地,这一次的计划就将全盘皆输!
然而,在音格尔站起的刹那,云焕霍然回头。一寸一寸地,他握紧了那把金色的剑,将满是血和沙的身体从地上撑起,回头面对着敌手,眼神重新变得冷酷:“可笑,你以为……我会死在你们手上吗?”
他霍然长笑,将金色的长剑置于眉心。
音格尔毫无畏惧,也撑起了重伤的身体,握紧了短刀——两人一步步地走近,杀气在彼此之间如同闪电交错,逼得周围的风沙都凝定起来。
然而,就在双方都凝聚了全部心神准备一击判生死的刹那,云焕的身子忽然一震!
背后有人!
篝火在疾风里剧烈摇晃,明灭的篝火里,石像的眼睛霍然睁开了,一道剑光如同闪电,悄无声息地割裂了黑夜,直刺向破军的后心!
有两行殷红色的血从秀丽的眼眸内直流下来,划过了玉石般的脸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在这样激烈的交锋里,轮椅上的女子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只是一剑,就将即将交手的两人逼了开去。
所有人都惊呆在当场,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空桑女剑圣握剑站到了他们中间,冷冷侧脸看着云焕,篝火映照她的脸,仿佛给冰雪一样的容颜衬上了一丝血色。
在看到石像从轮椅上站起的瞬间,云焕怔在了当地。
“师、师父?”他踉跄着往前走,血从他身体里疯了一样涌出,他却仿佛全然不觉得痛——即便他拥有了天下无比强大的力量,却依然是血肉之躯,片刻前出乎意料的一击已经对他造成了严重的损害。
“师父!是你?你……你醒来了吗?”他挣扎着走过去,眼神惊喜,声音却出乎意料的低——仿佛,稍微大声一些就会惊破眼前的幻影梦境。
空桑女剑圣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用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冷冷凝视着自己的弟子,手里的光剑剑芒陡涨,吞吐不定。
“主人!小心!”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迦楼罗不曾真正离去,而是徘徊在铜宫周围,不停地阻挡着周围那些试图上前助战的盗宝者,眼睁睁看着底下的一幕,发出凄厉的呼声,“快回来……快回来!”
“师父,”云焕往前走了一步,却是满眼欣喜,“您真的醒了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空桑女剑圣手里握着光剑,静静地站在篝火旁凝视自己的弟子。她的衣襟如雪,长发如墨,在沙风里静静垂落,竟不被吹起一丝一毫。她的眼眸冰冷而漠然,直视着自己的弟子,缓缓一步步地走过去,动作僵硬缓慢,没有呼吸的迹象。
云焕怔怔地看着她走近,篝火映照那张莲花般的素颜,宛若梦幻。
“主人!”潇的声音凄厉,“别过去!那不是你师父……那不是你师父!”
就在声音落地的刹那,站立的石像忽地动了!双手握剑,平举在眉心,做了一个剑圣门下的起手式——然后断然下击,如同雷霆般地向着云焕当头斩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云焕脸上欣喜的表情尚未褪去,光剑已经击下。
九问!那是剑圣门下必杀的绝技九问!
那一定是师父!能施展出九问的,一定是师父!
那一刻,迦楼罗上射落无数金光,阻拦了盗宝者冲过去救援参战的意图,在战团中心,除了重伤的音格尔少主,便只有那座高举光剑的女子。
空桑女剑圣仿佛是真的醒来了,动作忽然变得迅捷,每一剑都犹如闪电石火,切割开了黎明前的黑夜。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轮回何在?神鬼安有?生何欢?死何苦?剑光在大漠上纵横而起,九问连绵而来,毫无停滞,直接要将沧流的最高统治者、她的最后一个弟子格杀于剑下!
云焕仿佛是呆住了,看着那光剑当头斩下,一时间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样的情形实在太过于诡异,而他在那个人面前竟然忘了还手。
“主人!”潇的声音惊惧而凄厉,“还手,快还手!”
然而不知道是太过于震惊还是无法对面前的人动手,云焕还是没有拔剑反击,但出于求生本能,意识虽然没有完全恢复,每一剑落下,他的身体都做出了及时的反应,在闪电般落下的剑势里竭力地闪避。
怎么可能不是师父?对方用的,的的确确是剑圣门下最精妙的剑法!一定是师父在天有灵,无法再坐视他的所作所为,所以选择了这样一个黑夜返回了人世,想要清理门户!一定是!
这样的念头涌入了他的脑海,令他全身的血一下子沸腾,然后迅速变得冰冷。
师父要杀他……师父是真的要杀他了!不同于昔年在古墓前的那一场试探,这一次,还魂归来的师父是真的要清理门户,斩杀他于亲传的九问之下!
脑海里还是一片懵懂混乱,然而身体却因为求生本能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云焕在沙地上腾挪闪避,白色的剑芒一次次从咫尺之处切下,激起了飞沙,沾了他一身。血和沙裹在他身上,令他显得如此狼狈不堪——那一刻,破军的眼里失去了平日压倒一切的杀意,反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软弱。
他无法还手。剧烈的挣扎和犹豫之中,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血越流越快。云焕第一次感觉到了身心双重的衰竭,多日来一直支持着他血战前行的所有勇气都消耗殆尽。他的闪避渐渐慢了下来,看着白光中那一张莲花一样的素颜,忽然失神。
还是那样的表情,冰冷而温暖,保持着最后一刻的神态。
然而,却有血一样的泪,从眼中长滑而落。
师父……你是在痛心吗?是为了这样的我而痛心吗?他望着那迎头斩下的光剑,那一瞬颓然松开了手,看着当头而落的光剑,忽然间再也不闪避。
其实……如果是这样结束的话,倒也不错……反正如今他的生命也已经变得凋零颓败,几乎无可眷恋。有这样一个终结,好像也很不错。自从寄生魔物以来,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获得这样的结局——能够逆转了时间,再一次回到大漠,安然死在师父的剑下。
看着忽然放弃了抵抗的对手,空桑女剑圣却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的光剑化为闪电,直刺他的心口——苍生何辜!在最后那一式里,她用的是苍生何辜!
那一剑正中他胸口,从璇玑穴刺入,直透背后,将他钉在沙漠上!
“主人!”迦楼罗发出了凄厉的声音,机翼一转,准备俯冲而下。
“别过来!”然而云焕霍然抬起了手,阻止了傀儡的意图。血从他的手指间一滴滴落下,渗入沙土,左手的封印依然火一样炽热,封住了他所有的力量。石像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仍然带着那种淡定和温和,从他胸膛里血淋淋地抽出剑来,再度当头斩落——
这一次,竟是要将他的头颅彻底切下!
拥有了魔的力量,却依旧只是凡人的身体。如今身体内魔的力量被暂时封印,受了如此重的伤的身体无法及时修复,只要这一剑落下,刺穿心脏,斩断头颅,他的生命将要彻底地结束。而他身体里的那个魔,因为来不及找到下一个寄主进行转移,也会被困在这个死亡的躯体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云荒……是不是就从此太平了呢?
师父……这就是你死后还念念不忘的事吗?他再不闪避,看着那一张素白宁静的容颜,忽然间有一种终于走到终点的坦然。
光剑如同闪电,切开了黎明前的黑暗。
四周的盗宝者发出了狂喜的欢呼,天上的征天军团却齐齐失声,迦楼罗的鸣动响彻天际——在远处,还可以看到前来援助的空桑军团的影子,以及从空寂城赶来的沧流同族。
那颗给天下带来动乱和杀戮的星辰,破军,就要陨落了!
天上地下,在这一刻一齐为之风云变色。
“主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间有一道银色的风席卷而来,准确地卷住了他的身体,一把将他从沙上拉了起来!在生死交界的一线之间,半空徘徊的迦楼罗忽然违抗了主人的意愿,不顾一切地贴近了地面。机上的傀儡操纵着巨大的机械,在间不容发之际发出了这一击!
银色的光卷起了重伤垂危的人,将他急速向着舱内拉回。
“潇,滚开!这是我的事!”然而他却用手去格挡这从天而降的救助,厉斥道,“你回去,不要管——你自由了!”他回过头,对着黎明天际那个令天下悚然的巨大机械怒吼,“听见了吗?你自由了!”
然而潇没有回答,银索紧紧卷住垂危的主人,越来越急地往舱室内收去。是的,在这一刻,她实行了自主意识,不顾一切地违抗了主人的命令,冲出去救护,不肯让他就这样死去!
云焕终于忍不住狂怒:“潇,给我滚!一开始我就说过,保留你的意志就是为了在某一日让你可以自己离开——现在是时候了!快给我滚!”他忽然凝聚起了最后的力气,手指一挥,指尖吞吐的剑气将银索铮然划断!
在看到主人重新跌落大漠的瞬间,迦楼罗发出了一阵低低呼啸,仿佛由内而外地颤抖。
“她不是你师父!不是你师父!”迦楼罗发出的哭声响彻天际,悲愤交加,“那是邪灵!主人,不要被蒙蔽了眼睛——那是邪灵啊!”
“你看看她的眼睛!那是恶灵的眼睛!”
“你再看她手里的剑!那把剑!那是当代剑圣之剑,不是你师父的剑!”
云焕跌落在沙地上,因为严重的伤而无法移动半分。然而,看着眼前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石像,他忽然怔住——不对!那把剑……那把光剑,上面明明刻着一个“京”字!那、那不是师父的剑圣之剑!那应该是……
潇的声音仿佛醍醐灌顶,将他从迷雾之中一下子拔出。
“主人,不要被她骗了!”迦楼罗的声音尖锐而愤怒,“您仔细看看她啊!”
云焕霍然回过头,看着那个有着熟悉面容的女子。一模一样的脸上,却再没有昔日那种特有的温和清平的气息,双眸如血,带着某种冷酷憎恨的表情,步步逼近。
“受死吧!”那个石像忽然开口了,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响彻大漠,手里的光剑发出了尖锐的锋芒,刺向了重伤垂危的云焕,“破军,死在你所爱的人手里吧!”
央桑!在听到那个声音的刹那,外围的摩珂霍然抬头惊呼!
在她身侧,大巫发出了低低的叹息:“是的……你现在明白了?”
在那个仪式上,她的妹妹心怀仇恨,自愿舍身,把自己新死去的魂魄附在了这座石像上!她的怨毒是如此深刻,复仇的意愿是如此强烈,化为恶灵后居然可以操纵死物!她借了慕湮的遗体复仇,而破军以为是师父复活,刹那为此神志大乱,被她趁机得手。
“主人,小心!”迦楼罗再不客气,瞬间释放出了强大的金光,向着敢于对主人动手的妖物迎头击下,“小心啊!”
“不!”眼看金光就要将石像化为齑粉,云焕脱口惊呼。然而就在那一刻,石像挽起了一个剑花,于一瞬间硬生生地接下了迦楼罗的巨大攻击力量。
“住手,潇!”云焕厉声道,“不许损害师父遗体!”
“恶魔!恶魔!我要杀了你!”仿佛被迦楼罗巨大的力量震了一震,虚空里传来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石像忽然间停止了动作。石像待在原地,再无生气。只有女子尖厉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一声声呼唤,满含怨毒和不甘。
看得出,央桑的魂魄在竭尽全力地想让石像再动起来,然而受了那样剧烈的一击,靠着术法勉强凝聚的魂魄被震碎,这个寄居的躯体逐渐恢复了沉重冰冷,无法再移动。
“师父!”他看着石像的手腕上裂开一条缝,光剑从冰冷的指间跌落,不由得失声道,“你受伤了?”
然而奇迹般的,那把跌落的光剑没有落地,反而在虚空里一个翻转重新浮起。有星星点点的血,从石像背后的沙漠里凸现出来,凭空凝聚,洒落在地——那一条血线虚空划过大漠,直奔他而来。跟随着那一条血线一起的,还有那一把吞吐着剑芒的光剑!
苍生何辜!那一瞬,云焕仿佛认出了那个看不见的对手,脱口低呼:“是你!原来是你?!”
仿佛忽然间获得了求生的力量,破军用尽全力一按地面,整个人贴着剑芒滚了出去,只有一缕长发被截断——是的,他可以选择死亡,但也要死在师父手里,而不是就这样死在这些人手里!
刻不容缓之际,迦楼罗重新俯冲而来,掠到最低点的时候投下了银索,卷住了云焕的腰身,瞬间将破军卷起:“走!”
“师父!”在被拉起的瞬间,云焕伸手去拉那座石像,试图将其一起带走——然而如此严重的伤势已经令他无力握紧双手,冰冷而沉重的石像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就从他染血而衰竭的手里滑落,重新落回了大漠之上。
“师父!”他失声喊,极力伸出手,身形却急促地被拉向了天空。
剧痛令他眼前一片空白,在飞速的上掠中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明火执仗的盗宝者赶来,簇拥在少主和石像身侧。在火把明灭下,那座被恶灵附身的石像静静回到了轮椅中,抬头看着他,双眼是可怖的殷红色,充满了憎恨和不甘。
那一瞬,他只觉心痛如绞。
迦楼罗救走了主人,倏忽远去。狂风卷起飞沙,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在风沙散去后,音格尔挣扎着站起,捂住流血的伤口,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被他走脱了……用尽全力,也只做到如此。”
“已经很不错了,”大巫喃喃道,凝望着天际,“这一次连受重创,就是以破军之能也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而这一年,足够我们扭转局势。”
大巫师双手默默合十,微微叹息,走上前将手按在了石像的额头,掩住那一双流血的双眼,低声祝颂:“时辰已到,去往彼岸转生吧……请闭上你的眼睛,央桑公主。”
“不,不!我要杀了他!”央桑的魂魄犹自恋恋在石像上不肯离去,在虚空里尖厉地呼喊,睁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我要看着破军死!”
“已经没有可能了,”大巫轻轻摇头,“你已经做完了你要做的,请不要耽误转生的时间……瞑目吧,去黄泉之路。”
“不!我不去!”央桑的魂魄愤怒地呼喊,“不看到那个魔鬼死,我绝不瞑目!”
“你要永不超生吗?”大巫的语气严峻起来,“难道你要做空寂山上那些恶灵?快走!”
“我宁愿永不超生!”央桑的声音几近疯狂。
大巫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音格尔,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手掌下的那双眼睛依然怒睁着,有鲜血沁出,久久不肯瞑目。
“妹妹!”音格尔尚未回答,却见一个女子拨开了众人,踉跄奔过来,一把抱住了石像,“别这样啊……妹妹!”
“姐姐。是你?”在姐姐的抚慰下,央桑似乎在虚空里微微叹了口气,有一股小小的旋风在她身侧绕起,轻抚摩珂的发梢,仿佛一只灵巧的手。
“去吧,去吧……妹妹,去投入轮回。”摩珂泪流满面,抚摩石像流血的双目,“央桑,求求你,去吧,把这一切都放下,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你已经做完了你能做到的,剩下来的,就让我们来做吧!”
“不,姐姐,我一定要——”央桑犹自固执。然而摩珂霍地站起,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附身石像的妹妹,忽地反手抽出了身侧一个盗宝者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去!”她怒视着那双流血的双眼,厉声道,“立刻去!否则我就比你先走一步!我会下黄泉来带你走!”
“姐姐!”央桑发出了惊骇的呼声,“不要!”
“那你立刻离开这个躯体,去转生!”摩珂收紧了刀,刀锋在她脖子上割出了深深的血口,“立刻去!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走,我就立刻化成鬼魂来拉你一起去!一!”
“姐姐!”央桑无措地呼喊,“别这样!”
“二!”摩珂毫不容情,刀锋更加收紧。
“姐姐!”央桑的声音已经带了哭音,方才语气里的憎恨怨毒全不见了,一瞬间重新露出了一个少女的无助和茫然,“我……我不想就这样死去啊……我一定要看到那家伙……”
“三!”摩珂厉声说出了最后一个字,刀锋蓦地往里一割。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一道风忽然卷起,仿佛有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发生了移动,倏忽远去——在风起的刹那,轮椅上的石像的眼睛忽然闭上了。风沙还在呼啸,然而那具石像失去了生气,重新坐入了轮椅,将握剑的手缓缓放下,恢复了宁静沉默的模样。
“姐姐……”远去的风里,依稀还传来央桑带着哭音的呼唤,恋恋不舍。
黄沙漫漫,裹着魂魄向着云荒的北方滚滚而去,消散在远处。石像的双眼重新闭上了,眼角沁出最后一滴清澈的泪水,冲走了脸颊的血迹。
“来世再见吧……妹妹。”放下了刀,摩珂轻轻望着远方,抬手轻轻擦去了石像脸上冰冷的泪水。是的,央桑,若有来世,我们一定可以再做姐妹。只要能重逢,哪怕就是如这一世的艰苦坎坷也绝不会后悔。
这世上,唯一能化解恨的,唯有更深的爱。
“天神保佑。”大巫合掌,喃喃念起了往生咒,“让苦难的灵魂得以解脱,往生彼岸。”
众人一起俯首,为这个英勇牺牲的女子祈祷——在祝颂声里,却有什么东西从虚空中簌簌落下,化为粉末,洒落在大漠上。
“咳咳,出来吧,隐墨珠都已经被震碎了……你也伤得很重了吧?”音格尔微弱地咳嗽着,看着石像背后虚无的空气,“你、你还想藏多久啊?”
随着话音,一个男子的身形在黎明黛青色的天光里渐渐浮凸,宛如雾气的凝结。周围的盗宝者们发出了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拔出了刀,然而少主摆手阻止了下属,踉跄上前,握紧了对方的手:“西京,你……咳咳,还好吗?”
“你说呢?”西京将光剑握在左手里,右臂已然软软垂落,满身是血地苦笑,“一个破军也罢了,再加上迦楼罗,实在是可怕啊……你放心,震碎了隐墨珠,最多赔你一颗辟水珠好了……咳咳,那个东西我倒是在地宫里拿了一堆。”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和你计较一颗珠子?”音格尔不由得苦笑,打量了一下他的手臂,咳嗽着,“还好,只是断了而已。”
是的,在刚才那一轮交手里,和云焕对阵的并不是央桑,而正是当代的空桑剑圣!
央桑不惜献出生命,化身恶灵附于石像上,操纵石像移动;而西京用隐墨珠藏去了身形,用本门的剑法去格杀那个不可一世的破军。
在诸方合力之下,计划一步步展开,破军逐渐踏入这个由云荒各方力量共同布下的局中——这样精密的计划、巧妙的配合,无数人不顾生死的牺牲,才换来了让那个魔头暂时被封印。
只是,可惜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未能将其当场击毙。
血战结束,盗宝者们一拥而上,将他们两人簇拥回铜宫休息养伤。西京躺在了椅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碎裂成了一千片。
“我的天啊,”西京喃喃道,“剑圣门下的剑技,一旦混合了破坏神的力量,那真的太可怕了……刚才云焕如果不是被封印住了魔之左手,又被我虚张声势地吓住,我恐怕在他手上走不过十招。”
音格尔看着他身上被迦楼罗击出的深深伤痕,不由得苦笑:“看来你也是吃了大苦头啊……快,去叫大夫拿药来!”
“药就不必了,有上好的烈酒赶紧来一坛。”西京捂着胸口,咳嗽着,“只可惜,还是让他走脱了……”
“算了,大家都已经尽力。”音格尔叹息,看着一片狼藉的铜宫和浑身浴血的族人,“是天还不让那个魔就这样轻易死了啊。”
西京点了点头,捂住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住疼痛:“也不算无功而返——今夜一战,破军虽不死也丢了半条命,起码为我们赢得了一年的时间。皇太子殿下已经部署好了,今日开始,全境起兵,反攻沧流!”
“今日开始?”音格尔大吃一惊。
“是。已经开始了。”西京大笑,“你以为慕容修那小子是真的逃之夭夭了吗?他是即刻返回了后方,忙着坐镇军中,调度空海联盟一起作战了!”
“是吗?”音格尔越发诧异,“空桑和海国联手作战?”
“是啊,”西京又取过了一坛烈酒,却没有喝,只是缓缓走到了那座石像前,双膝重重跪地。“师父,”他将酒倒在地上,低声道,“弟子……弟子对不住您,实在对不住您啊!”
恶灵离去后,石像的面容恢复了宁静,依旧只是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睡去。西京不敢抬头去看师父的面容,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光剑,插入沙土,然后重重地磕下头去,直磕得额头血红,沙砾嵌入血肉:“竟然让您在死后犹自不得安生……求您宽恕。”
“不要太自责,”音格尔轻声安抚同伴,“令师在天有灵,也会谅解你的。”
“少主,您也该养伤了。”看到音格尔关切的神色,莫离在一旁担心地提醒,“您的身体向来虚弱,无法这样连番恶战下去,去休息吧。”
“不,我没时间休息。”然而少年人单薄的身子却挺得笔直,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出门翻身上马,“我们得赶紧去找母亲和闪闪——他们被破军的人马截住,如果去得晚了恐怕就完了!”
“不,少主,您不能再硬撑着了!”莫离失声道。
然而音格尔的性格又是极执拗的,一旦决定了要去做的事情,根本容不得别人质疑半分,所以大家也只好跟随他翻身上马,向着乌兰沙海进发。
行出上百里,周围已经是一片苍黄大漠,风沙酷烈。
这里,也是铜宫那条秘道的出口之处,位于一块巨大的沙砾岩下,有大丛的红棘围绕着。不远处就是流光川,从那里沿着水,下了帕孟高原,便可以顺着赤水水路来到叶城——然而,在这样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海中,他们却赫然看到了几架坠落的风隼。
那一瞬,所有盗宝者的心都揪了起来。破军说的是真的!他没有恐吓他们——沧流军队的的确确已经发现并截击了盗宝者们的家眷!
音格尔脸色苍白,在马上一个摇晃,几乎是一头栽了下来。
“少主,少主!”莫离失声道,飞扑上去扶住了他,音格尔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向着秘道踉跄奔了过去,丝毫不顾那些密集丛生的红棘划破了肌肤。
秘道的门已经被移开了一半,门上溅满了血迹,遍布着刀剑砍削的痕迹。音格尔脸色惨白,抬手想去推开半掩的石门,然而不知道是血战后力竭还是惊惧交加,他的手不停颤抖,居然推了几次都没能推开。
莫离无声上前一步,用力推开了厚重的秘道石门。踏入的瞬间,有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们的脚一下就踩到了软软的尸体。
那是牧民装束的尸体,被刀钉死在秘道门口,双目犹自怒睁。
等火把燃起,只见秘道出口处堆满了老弱妇孺的尸体,大都是西荒盗宝者的装束,死状惨烈,几乎将石门堵塞,所以方才难以推开。
火把掉落在地上,滚了一下,随即熄灭。
一行盗宝者都站在了那里,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音格尔身子一晃,莫离连忙搀扶住他——然而音格尔在黑暗的秘道内怔怔站了片刻,竟不敢再走远一步,脸色苍白得可怕,猛然间往前一倾,一口血急喷了出来!
“少主!”莫离惊呼。
音格尔只觉急怒攻心,眼前一阵苍白,再也无力勉强支撑,颓然跪倒在黑暗里,肩背剧烈颤抖。族人的尸体堆满了他的身侧——那都是一些老人和妇孺,是他们的父母、妻女、幼子,是那些浴血奋战、悍不畏死的盗宝者心里最软弱的一部分。他不敢再看下去,生怕下一眼看到的就是闪闪或者母亲的尸体。
“神啊,这是我的错……”音格尔跪倒在尸体中,渐渐失神,喃喃道,“是我害死了他们。”
“少主……”莫离不知如何措辞,讷讷道。
是的,他做错了选择。他本该向破军屈服,满足对方的所有要求!破军要带走他师父和盗宝者又有什么关系?他要报复空桑和鲛人,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原本大家都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而作为首领的他却选择了这样的一条不归路!
他失神地喃喃,陷入了同时失去母亲和妻子的巨大苦痛:“都是我的缘故!我真愚蠢……真愚蠢。竟然做了那样的决定!”
莫离和其他盗宝者站在他身后,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少主一向骄傲,少年时返回铜宫夺得族里大权之后,一直独断独行,做了决定就绝不回头。然而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痛悔。
“不,盗宝者之王,你没做错。”
忽然间,黑暗的秘道深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谁?”所有盗宝者齐齐一惊,铮然的拔刀声响成一片。
“咔嗒”,黑暗深处传来了火石的击响,然后,一个角落里慢慢亮了起来。一个红衣的女子站在那里,满身是血,手里的剑缺了几个口子,然而眼睛却闪亮坚定。
“叶赛尔!”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莫离惊呼起来——这个女子是霍图部的女族长,不久前带着族人一起来到了铜宫,带来了一片洁白的羽毛。正是那片羽毛将少主拉入了他们的阵营,共同制订了昨夜那个惨烈的惊天刺杀计划。
然而,也正是这个女子,在计划真正实行的前夕却带着族人失踪了。
所有盗宝者都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那些几十年来一直夹着尾巴在东躲西藏的霍图部遗民是害怕再一次的战乱到来,所以提前逃之夭夭了——却没有料到,在这样的地方居然再度看到了这个红衣的霍图部女首领!
“音格尔……音格尔,”黑暗里传出了微弱的呻吟,“我在这里。”
那样熟悉的声音仿佛雷电瞬间劈中了音格尔。盗宝者之王抬起头来,张了张口,居然一时间无法发出声音,直到第三次才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闪……闪闪?!”
“是的。”叶赛尔扶着墙壁,疲倦地哑声回答,“你的妻子很勇敢,一直协助我们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闪闪!”音格尔猛然站起身来,踉跄冲过去。叶赛尔让开了身子,她身后是一行浑身浴血的霍图部战士,个个都已经筋疲力尽,却依旧双手紧握武器。
在他们身后是秘道的一个弯角,那里是大屠杀的幸存地,有一群妇孺老人紧紧聚在一起,被战士们手拉着手包围起来,所有试图冲上来的沧流战士都被霍图部战士不顾一切地阻挡在外围,双方的尸体交错对垒,几乎令人无法下足。
叶赛尔示意战士们让开:“你的母亲受了惊吓,暂时昏过去了。”
音格尔冲过那些浴血奋战的霍图部人,怔怔看着劫后余生的族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接受了真岚殿下的指令,暗地里保护你们的人,”叶赛尔的声音疲倦不堪,“但是……征天军团数量实在太多,我们尽了全力,也没能保护周全所有的人……一共死了八十七个人,剩下的二百三十一个都在这里……对不起。”
那些死里逃生的族人看到了自己的少主,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喜的欢呼,纷纷扑了上来。旁边一直守护的霍图部战士纷纷让开了身,看着他们重逢,眼里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只听扑通扑通连声,那一群霍图部的战士再也支持不住,纷纷拄着剑七歪八倒地靠在了壁上。
音格尔回头看着这一行血流满身的异族战士,看着重伤的红衣女族长,眼里的神色激烈变化,似是感激,似是羞愧,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对不起。”
“嗯?”叶赛尔诧异。
“抱歉,我刚才说了那样的话。”音格尔低低开口,有些愧色地转过脸去,“在你们为一些毫不相干的异族人血战时,我……我竟然说了那样的话。”
叶赛尔微微笑了起来:“没事。别忘了,你也曾为不相干的异族人血战。”
音格尔一怔,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血晕,眼神里隐隐有晶亮的光——他似乎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了自己在这一刻的震动,不至于在下属面前落泪。
“在魔的面前,每个人都应该为所有人而战——不管是霍图部、曼尔戈部、沧流、鲛人还是空桑人。如果大家都抱着独善其身的想法,不愿守望相助,必然会被各个击破,最终无一幸免……”叶赛尔低声地开口,仿佛是对自己说,也仿佛是对身侧所有人说,“少主,我们霍图部,很荣幸能和盗宝者一起并肩战斗。”
“是的,这也是我们的荣幸。”音格尔缓缓点头,用力咬住了薄薄的下唇,霍然转过身,对着身边的族人高高举起了手:“各位,决战就要开始了!立刻返回铜宫,清点所有人马,与帝都的那个魔鬼战斗到最后!”
“百年之后,千年之后,我们的后人定会为我们此刻的决定而自豪!”
日出东方,从高空俯瞰下去,整个云荒烽烟四起。
东方的泽之国、西方的砂之国、北方的九嶷,按照事前统一的计划,当地的反抗力量在同一日起兵,与当地沧流军队展开了厮杀。而沧流最精锐的征天军团被云焕带领前往乌兰沙海,云集于一处,一时间无法及时扑灭四处燃起的烽烟,战火在新一天里以燎原之势蔓延。
太阳升起的时候,镜湖上空那一场激烈的战争陡然发生了转折。
征天军团在镜湖上空和空桑人相遇,激战持续了一夜。虽然占了上风,但东方天际一发白的时候,空桑军队便只能全线撤退。仿佛一阵风过,冥灵军团化为一团虚影,朝着北方的九嶷郡方向迅速掠去,消失殆尽。
无数的风隼和比翼鸟停在了空中,密密麻麻地围着唯一的对手:金色的巨龙和巨龙上的空桑皇太子。
九天之上,一时万籁俱寂。
“唉,你看,冥灵就是这一点不好,见光死,”真岚叹气,孤身一人提着辟天长剑看向周围无数的敌人,不以为意,“每次打到正起劲的时候就要拔脚走人——这一百年来,我们练习逃跑的功夫倒是比打仗要多。”
“皇太子,”龙神沉声道,打断了他的废话,“我们要赶紧去找破军。”
“哦,不错!”真岚看了看天色,也严肃起来,“看样子,西京和音格尔那边应该已经结束了行动——接下来就是要看我们的了!快走吧!”
龙忽然发出了一声长啸,响彻天地。征天军团齐齐一震,下意识地往外一退——迦楼罗尚未返回,破军少帅也不曾坐镇军中。失去了首领,九天各部之间相互无法统一配合,也不知该谁先发起攻击。
只是微微一个僵持,金色的闪电破空而出,龙神竟是毫不恋战地逃离,驮着真岚杀出重围,向着西南方的帕孟高原方向迅疾掠去!
行出三百余里,便看到了那一只金色的巨鸟。
迦楼罗金翅鸟从乌兰沙海返回,双翅披着霞光,璀璨无比。朝阳映在它身上,竟然焕发出鲜血一样的光芒——迦楼罗飞得很快,宛如疾风闪电,似乎急于赶回帝都。
机舱里一片黑暗,只有金色的光芒笼罩着金座上昏睡的人。
“主人,主人!”潇的声音一直急切地低唤着,试图将那个重伤的军人唤醒。然而云焕的伤势非常严重,胸口贯穿的剑伤赫然可怖,全身受到多处重伤,鲜血淋漓,被抢回迦楼罗后一直昏睡,竟然对外面一切都没有反应。
“主人……”潇坐在和他背对的那张金座上,声音里已经带了哭音。从来没有看到云焕受到这样的重伤,血流了他半身,那个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破军少将仿佛靠在位子上睡去了,安静得宛如一个孩子。他的左手上的金色封印还在闪烁,仿佛一个黄金铸造的手套——然而,随着黎明的到来,封魔的力量也在渐渐消散。
舱室内一片寂静,潇操纵着迦楼罗在天空里飞。
风云呼啸而过,凌空俯视下去,整个云荒大地烽烟燃遍,宛如一只充满杀气的眼睛霍然睁开,用血红色的瞳子和苍穹冷冷对视。
云荒……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吗?第一次离开了主人的意志,独自掌控局面的她忽然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主人?”她再度低声呼唤,然而背后金座上那个人还是没有知觉。
潇不由得惊慌起来。他……他会不会死?受了那样重的伤,如果是任何普通人早已死在当地,主人是非凡之人,但……他是否也会死?迦楼罗发出了一阵战栗,潇竭力想回头去看背后的云焕,却未能如愿。
金色的头盔下,她的脸色在剧烈变幻,然而金座上无数密密麻麻的金针刺入她身体,将她永久地钉在了座位上,和这个杀人机械融为一体。鲛人女子的神志在苦痛焦急中挣扎,身体却一动不能动,只有紧闭的眼角流下泪来。
她向着帝都飞速前进,想把重伤的主人带回安全的地方。
“啊?”眼前有什么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觉得不祥,全身的金针一起收紧——迦楼罗在一瞬间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速度从极快立刻降低为零,呼啸的风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凝定。在停下的瞬间,防护的力量同时打开,金色的光芒笼罩了巨大的机械。
在同一时间,她看清了前面拦住去路的,竟然是一条金色的龙!
“龙神!”迦楼罗发出了一声呼啸,心知不好,立刻侧身飞起。潇容身于这个巨大机械,对其的控制可谓精确入微、随心所欲——在她一念之间迦楼罗立刻改变了线路,速度从静止瞬间变得极快,试图用弧线跳跃的方式绕过眼前这个棘手的敌人。
主人还在流血昏迷,如果不尽快将他送回帝都医治,不知道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在这种时候,绝对不可以再和这样的对手交锋!
然而龙神已经预料到了她逃脱的意图,长长的身体霍然展开,风云急卷,庞大的龙身宛如一道长城拦在前方,将对方绕过的企图完全堵死。
也罢。潇闭着眼睛,发出了一声轻叹。看来,今日这一战避无可避了……迦楼罗是以凡人的力量极限创造的接近于“神”的作品,先得到了破坏神的力量作为驱动,又从人世汲取了数以万计的魂魄灵力,加上九天军团,如今与龙神一战,也未必就没有胜算——然而黑暗的金座上,作为全权操纵者的潇,脸色却苍白如死。
龙神,请原谅,作为海国的子民,我却要对你如此不敬!
迦楼罗忽地起了一阵战栗,仿佛激动,仿佛畏惧,然后金色的巨鸟忽地退了一步,双翅垂落,轻轻滑出三十丈,侧身,仿佛是行礼,然后振翅而起,长啸一声直冲九霄而去!
金光夺目,然后那个升至极高处的金光忽然散开,化为闪电击向龙神。
“龙,迦楼罗的力量不可小觑。”真岚开口,一手握紧了辟天长剑,回头看着背后,“我们没有后援,而征天军团就要赶过来了,前后夹击,可有点吃不消。”
龙神点头,神色严肃:“事到如今,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说得是。”空桑的皇太子还是握起了辟天长剑,最后回头看了一下镜湖方向,眼神里带着某种决绝的神色——然后霍然回头,看着逼近的迦楼罗,杀意在眉间凝聚。
在紧握长剑的双手上,“皇天”神戒闪烁着光芒。
破晓的时候,那笙正在沿着青水急行。那一颗灵珠在手心闪烁,映得周围一片洁白如雾气,那些水里的幽灵红藫发出了畏惧的蠕动,纷纷化为灰烬——仿佛所到之处,身侧一切都被某种奇特的力量净化。
“来得及吗?来得及吗?”她不停喃喃,不时抬头看着水上。
那一日在帝王谷看到了从黄泉之路返魂的空桑女剑圣,苗人少女心知此事的重要,没有问对方到底想做什么,她就毫不犹豫地听从了,甚至来不及和青塬细说,便从九嶷郡紫台一路骑马飞奔,穿越了泽之国去往西南方。
空桑女剑圣魂魄凝结出的灵珠在掌心微弱地鸣动,一路指引方向,引导她去往当下战事最为激烈的西荒帕孟高原。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她,让她有了当初在慕士塔格初遇断手时的同样预感。
——这是命运转折的时刻,她的任何一个选择都将会改变这个大陆的命运!所以,绝不能耽误,一分一秒都要争取!
一路急奔,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来到了青水入湖口。天马一声低嘶,展翅飞起。伽蓝帝都浮在水面上,白塔的影子投射下来,落入幽深的水底。
那笙乘着天马在空中急奔,俯视着镜湖彼岸激烈的战火。乌兰沙海那边,不知道又是怎样的战云飞卷、血流成河的局面!
灵珠的光在手心浮动,渐渐涣散。那个不肯去往黄泉转生、硬生生逆了生死之数的灵魂在波动,又有涣散的趋势——轮回之门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冥冥中仿佛有巨手拉扯,仿佛要将这三魂七魄重新拆开,投掷到这个世间去!
“再稍微忍耐,很快就到了!”那笙紧张地喃喃,同时默默念起了镇魂咒语,用尽了自己所学的最高术法来护住空桑女剑圣的灵魂。
天马急速飞驰,唰的一声从镜湖入海口的叶城上空腾起。眼前一望无际的便是金黄色的沙海,西荒就在前方。
她吐出一口气,忽然间微微一怔。极目望去,旭日初升,天地华彩。然而在湛蓝色的天和苍黄色的地之间,居然有一线诡异的黑正在慢慢升起——就如极远的海上张开了一块极大的幕布,正在被无形的力量一分一分升起。
那……那又是什么?然而再定睛一看,那一道黑色忽然间又消失了,海天尽头依然一片风和日丽。
是幻觉?那笙揉了揉眼睛,还想再看,然而天马一声惊嘶,蓦地降低了飞行的高度。突然间的落差让她一个趔趄,差点从马背上掉落下来——征天军团!居然是征天军团集结在西荒的上空,正在激烈交战!
顾不得多想,她只是控制着马缰,驱使天马放低了高度,从密集的战云下穿梭而过——战云的核心里,巨大的金光不时四射而出,撕裂了沉沉黑云。
“天啊!”她行至战云之下,偶然抬头,忍不住失声惊呼起来——龙神?正在和迦楼罗金翅鸟激烈搏杀的,居然是龙神!
巨大的龙和巨大的金翅鸟在虚空里搏杀,整个沙漠风起云涌,黄沙在巨大的力量下呼啸,凝聚成成千上万的龙卷风,在博古尔沙漠上来回逡巡,宛如拔地而起的梦魇森林。仿佛被罕有的杀气惊动了,一贯蛰伏在沙漠底下的沙魔也忽然暴躁起来,在狂舞的沙风里冒出了地面,化身为巨大的怪兽横冲直撞,袭击所有遇到的活物。
那样可怖可惊的景象,恍如末日。
龙神在迦楼罗和征天军团的前后夹击之下,渐渐开始有不支的表现。那笙下意识地想上前助战,然而此刻,手心的灵珠忽然一阵波动,一个柔和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耳际——
“不,孩子,不要恋战。请立刻带我去往乌兰沙海的铜宫……我必须在魂魄飞散之前,寻找到我的躯体。否则,破军灭世,云荒将陷入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