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长沙的陶明月完全不知道宁波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接到邵汶的电话后,联系上了樊泰和。邵汶本来是想来给她报喜的,今天他们三个老家伙聚在一起喝就喝到了半夜,各种欷歔感慨。说到动情处,樊泰和终于拍桌子同意了邵汶的建议……
这边电话一挂,她就掩饰不住笑弯了眼,忍不住喜气直冒的跑去转告樊海,樊老爷子会马上安排家里的保姆到医院来照顾他,让他好好等着。
见她毫无眷恋的拎包转身走人,樊海急了,跟在她屁股后面就追了出去。
凌晨零点过后,满街萧寂,夜晚的空气带着一抹沁凉,一扫白天闷热的暑意。夏季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她突然怀念起考上大学那会儿和陶荇芝、蒋宜珣一起坐路边摊喝啤酒吃炸鸡庆贺时的欢笑惬意。
出来这么多天,忙忙碌碌不得空闲,脑子里将那些烦心事排空,看着像是逃避,但实际上也算是她在自我疗伤救赎的一种方法。蒋宜珣曾经说她就像是只鸵鸟,总以为把脑袋埋沙土堆里,就没人看见自己光着屁股了。她那时候咬着鸡腿笑吟吟的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实则内心也在吐槽蒋宜珣,他俩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相煎何必太急。
蒋宜珣固然是在陶家寄人篱下,说白了她比他也好不到哪去。舅妈不是狠心会刻薄虐待孩子的人,事实上这十多年来她对他们都尽到了本不该她尽的教养义务,但是十根手指伸出来还有长短区别,何况人心本来就是偏的。她和蒋宜珣说起来都跟方素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方素娥真正放到骨子里疼爱的唯有她女儿陶荇芝。失去了父爱的陶荇芝,没有失去陶家小公主的光环,她是真正被家人宠爱纵容长大的——这个家人里,包括了蒋宜珣,也包括了她。
“你一个人打车回去太危险了!”樊海喘气的声音冷不防的从身后传来,陶明月被打断了回忆。
樊海紧追不舍的样子真的让她感到很不耐烦,睡眠不足造成了她花了二十年培养的好脾气告罄,她横眉冷对:“你现在头不晕了?刚才不还要死要活的吗?”跑出来那么长的路,居然还装模作样的叉着腰,摆出一副虚弱样又是要给谁看呢?
樊海后腰疼痛加剧,痛得他腰杆子都差点挺不直,陶明月健步如飞,他在后面追了老半天,差点没把人跟丢了。
“我……送你回去。”
“你爷爷派人来找你了,你先去把手机充满电,保持开机状态,方便联系。”
“我送你先回去,顺路的……就算要住院,我也得回去拿点东西。”他一脸正经,好像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陶明月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了。这个人真像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她头疼,心烦,百爪挠心一样烦躁。她抬腿踢中他小腿,瞪着发涩的眼,叱道:“你离我远一点!”
“那不行!”他毫不犹豫的拒绝。
“你是变态吗?”她拔高嗓音,听起来带了点歇斯底里,她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能耐,竟能把她逼到这份上,什么礼仪什么修养,统统见鬼去吧。陶明月二十多年来的乖乖女标签终于被撕了下来,露出她暴躁粗鲁的一面。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面镜子放在她跟前,她会发现自己的气场和平时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她在陶家,在陶家人面前所没有过的一面。因为眼睛涩得睁不开,她看人时自然而然的是眯着的,这让她的眼睑低垂,眼线拉的狭长,与平时瞪大眼那种天真无害不同,这时候的陶明月霸道又任性。
如果梁友珍或者方素娥在这里的话,她们会很容易就脱口唤出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陶观岚!
陶观岚做小姑娘时就霸王似的,养得娇气又任性,她主意多,爱顶真,还死不认错。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去做,谁拦也拦不住,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读完书说要嫁人就放话让家里准备嫁妆,急吼吼的离开宁波远嫁他乡,婚后没多久就跟婆家闹不开心,说要离婚就抱着女儿回了娘家,不让离她就闹得四邻皆知。离完婚在家没待多久说想要找个男人养,就当真又把自己嫁出去了,从此没再回过头。
梁友珍对这个女儿是一说起来就叹气,后来陶明月渐渐大了,她也会避讳着外孙女,在她面前不再提及陶观岚。她私底下常跟儿媳念叨,说明月越长越像岚岚了,倒是不太像姚家人,果然天生就该是姓陶的,不过也亏得明月的脾气不像她妈,这又不知道是随了谁的基因了。
樊海缩了缩脚,避开她踢过来的第二脚。陶明月发脾气踢他时,这种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樊海任性霸道了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追过人被人弃之若履甚至上脚踹的,别人不敢或者说不会,但陶明月还真就这么干了!还不止一次!
樊海脑子里突然就蹦出来黄子瀛故意捏着嗓子,娘里娘气吼的那一句:“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噗!”
黄子瀛的嗓音,配上陶明月生气的脸孔,樊海没忍住脑补出来的画面,喷笑了。
陶明月气得恨不能撕了他,长这么大都没这么被人气过,当然,她也没想过长这么大她也从来没底气去跟人生气。
“你个神经病!你有病你倒是吃药啊!”
“好了,好了,别气了!”樊海见陶明月已经气得手舞足蹈要拿包砸过来了,淑女形象荡然无存,古人云怒发冲冠,她这会儿头发冲不了帽子,但也真是把脸给憋得通红。“你还想骂我什么,都随你。你如果想打我,只要不动刀子,我也随你,我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陶明月萎了!
摊上这么无赖不要脸的人,她还有什么办法?
脾气也发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还有什么招能使?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没等她想出辙来,一辆亮着绿灯的出租车在马路牙子边上停了下来,司机脑袋伸出窗户,回头对着他俩的方向喊了声:“妹陀!要不要车啊?”
陶明月想也没想,撒腿跑过去,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等樊海扭着腰追上去,那车早一脚油门飙远了,徒留下一车尾废气喷了他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