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宜珣搭乘的是夜里的航班，孙磊在长沙机场接他，两人碰头后孙磊感觉老板的脸色太过难看，所以吓得都不敢多嘴，但是有些事又不得不报告。

　　“双木那边怎么都不肯透露买家是谁，我也只打听到对方在拍卖行当天结清了款项，带着东西后直接买了飞长沙的机票，没在上海逗留，所以东西应该还在他手里。买家是个女的，姓顾，四十来岁，从景德镇来的……”

　　孙磊的办事能力其实还是很出色的，只一天的时间就能打听出那么多消息，不仅查到了对方的航班，还打听到了人在长沙的落脚点。

　　蒋宜珣也不敢耽搁，生怕对方又离开长沙，于是两个人从机场打车直奔顾女士的住处。蒋宜珣在车上抽空又给陶明月留了言，询问她现在在哪，只是明月一直没有回他。

　　看到静悄悄的微信界面，蒋宜珣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明月的朋友圈倒是有更新，只是会发一些美食照片，没有定位，仅看食物精美摆盘也看不出餐厅名字。这种一筹莫展的无力感让蒋宜珣很不适应，总觉得最近许多的事都在失控，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

　　手机屏已经暗下去了，蒋宜珣依然没有变换姿势，握着手机两眼放空神游太虚，直到出租车停了下来，机器咔咔咔的开始打行程票据单子，才打断了他，往车窗外一瞥，发现眼前所在是一个小区门口。

　　蒋宜珣下车后脑子还有点懵：“怎么不是酒店？”

　　孙磊愣了：“老板是想先去酒店休息吗？”难道是他领会错了？可是老板明明没带行李箱过来，难道现在不是先去找人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顾女士……是在这里？”

　　“对，我打听到的就是这个小区，住在9幢1101。”

　　“她不是江西人吗？”

　　“哦，那个啊，听说是后来定居去了景德镇，老家是在长沙这边。我昨天到这个小区来问过了，住在这里的应该顾女士的老父亲！”

　　蒋宜珣略略松了口气，既然不是暂住酒店，那说明人不会那么容易又消失。

　　这是一个回迁安置小区，门卫保安管得并不严谨，陌生人进出也不用查门禁，蒋宜珣和孙磊很顺利就找到了9幢1101室，按了门铃没多会儿，门就开了，门里俏生生的站着一个瘦长个子的少女，面上脂粉未施，门开时她手撑在门把手上，脑袋伸出来，嘟哝了句：“哇，现在外卖小哥穿得这么正式了？”

　　蒋宜珣一身黑色品牌西装，哪怕外头天再热，他也没脱，手里拿着的是他随身公文包。

　　夏瑶瑶迟疑了下，还是问了句：“我的外卖呢？”

　　蒋宜珣脸沉着，孙磊忙从他身后挤了过来，说道：“妹陀，我们不是送外卖的。请问顾老先生是住在这里吧？”

　　“顾？”夏瑶瑶退后一步，把身体缩了回去，门与门框之间拉拢成一道手掌宽的缝隙，她歪着头从门缝里往外看，眼里满是警惕，“你们是什么人啊，我们家没人姓顾！”

　　孙磊一听就急了：“这不是顾老先生家吗？那个……顾，顾女士……”他急忙急促的去掏手机，翻各种聊天记录，终于查到了名字，“哦，顾安琚……顾女士是住这里吧？我们找顾安琚……”

　　夏瑶瑶一口否定：“没有！我们家没有这个人，你们找错了！”然后也不等门外的人是何反应，砰的下就把门给关了。

　　门关上后，她偷偷从猫眼里往外看，发现那两个陌生男人居然还没走，穿短袖白衬衫的男人满头大汗的对穿西装的男人说：“怎么办？我问到的就是这个地址没错啊！”

　　“你在看什么呢？”夏佳佳从房间里走出来，“外卖到了吗？”

　　夏瑶瑶冲她摆摆手，手指竖在嘴唇上“嘘”了声：“外面来了两个陌生人，口音怪怪的……那个穿西装的长得倒还挺帅的……”

　　“什么人？”

　　“不知道，说是来找人，但我怀疑他们是不是搞传-销上门忽悠老人的骗子。”

　　“找谁？”

　　“肯定是胡诌的，一开始说是找顾先生，后来编不下去了，又改口说找顾女士。”

　　“顾？”

　　“对，说是叫什么顾安居，我还顾乐业呢。”

　　夏佳佳眼睛睁大了，惊讶道：“我妈就叫顾安琚啊！”

　　夏瑶瑶也愣住了。

　　姐妹俩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好半天，夏瑶瑶手上一用力，拧开了门把手，整个人跳了出去。

　　蒋宜珣和孙磊正在等电梯，听见开门声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叮！”电梯到了。

　　夏瑶瑶大叫一声：“等等！”

　　——分——隔——线——

　　蒋宜珣、孙磊被请进了屋。两个大男人坐在客厅布艺长发上，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房子面积不大，三室一厅的格局所以客厅面积显得有点小，电视机柜、沙发茶几边上各种纸盒子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点空隙，愈发显得逼仄。蒋宜珣身高一米八几，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塌陷下去，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坐得十分吃力。

　　夏佳佳给两人用一次性纸杯倒了两杯纯净水，然后坐在了一张小圆凳上，二十来岁青春靓丽的女孩子，齐肩中长发，发梢烫得微卷，俏皮又不失妩媚。夏瑶瑶一言不发的站在她姐身后，双臂环胸，虎视眈眈的盯着两个陌生人，戒备心远超过年纪比她大的夏佳佳。

　　“不好意思，我爷爷在歇午觉，所以……”说话声音没法高。

　　蒋宜珣注意到眼前这个姓夏的女孩子举止优雅，显得家教礼仪皆是上乘，坐在凌乱拥挤的客厅里，犹如坐在施坦威钢琴前一般自然。

　　夏佳佳放低了声音：“我刚从上海过来，前几天我用我妈的会员卡在双木做的登记，的确拍了一只唐代越窑青瓷盖罐，不过……你们怎么会知道的？”

　　客厅有一台老式的空调柜机，运行起来嗡嗡作响，孙磊怀疑它根本没有制冷效果，否则自己不会出那么多的汗。他嗫嚅的解释：“这个，是我们比较心急了点，只是……夏小姐，那只盖罐其实是我老板娘的陪嫁，前段时间不小心弄丢了，后来发现东西在双木拍卖行的清单上，本来是打算买回来的，结果错过机会，被夏小姐你……”

　　“弄丢了？”夏瑶瑶冷不丁的插嘴，“什么叫弄丢了？十几二十万的东西还能轻易弄丢了？怎么弄丢的？”

　　孙磊磕磕巴巴的：“就是……不小心被人偷了。”

　　夏瑶瑶嗤笑：“哦，那你这意思就是我姐买了件赃物？双木那么有名的拍卖行，居然卖来历不明的赃物？那你们怎么不报警啊？”

　　孙磊口干舌燥，如坐针毡，他还没觉得正主儿夏佳佳怎么样，倒是发现小小年纪的小妹妹杀伤力有多强了。夏瑶瑶的洞察力和敏感度远超她姐，字字句句怼得孙磊哑口无言，他心里暗恨，老板就坐在自己边上呢，他总不能跟人透露实话，说老板弟弟贪财，把嫂子的陪嫁物件偷出去卖给典当行换钱了。

　　这事能说吗？当然不能！不仅不能说，他这个替老板擦屁-股的生活助理，还得装聋作哑，心里门清面上还得假装糊涂。

　　想到蒋宜珣家里那一地鸡毛的狗血事，孙磊真心觉得弟弟偷嫂子的陪嫁算个屁，老板创业起家全靠老板娘娘家这种事他能说吗？老板极品老妈妹妹弟弟全家吸老板娘的血，最后却把人赶出家门，这事他能说吗？老板娘一气之下红杏出墙，老板头上一片青青大草原，这事他能……

　　不能！他不能！他何止不能说，想要保住自己这份高薪工作，他还得洗脑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给他发工资的老板是个好老板，奈何老板一家子就没一个正常在线的！

　　孙磊讷讷的还在想怎么编个无伤大雅的理由，边上蒋宜珣开口了：“东西是我岳父的遗物，是我没保管好，被我家人当成垃圾清理出去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太太……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想趁她发觉之前把东西再买回来。”

　　夏瑶瑶不说话了，她没想到孙磊口中说的老板娘就是蒋宜珣的太太，年轻人创业当老板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么这怎么看也就二十岁出头的男人竟然这么早就结婚了？夏瑶瑶好奇打量蒋宜珣的时候，夏佳佳细声细气的开口：“可是这只越窑盖罐是我爷爷让我买下来送人的。”

　　这只唐代越窑盖罐虽然造型简单，但是釉色品相保存得还算不错，双木拍卖行定的起拍价格是八万，夏佳佳年轻藏不住心思，想着爷爷交代的任务就一心只想把东西拿到手，一鼓作气追价时被人看了出来，以至于价格一路飙抬，最后成交价变成了三十二万。

　　锤子落下的那一刻，再不懂行的夏佳佳也知道自己这价是买高了，心里悔得不行，跟爷爷打了通电话也没敢说实价，只说花了九万八买的，然后就带着盖罐直飞了长沙。因为走的太急，快到爷爷家时她抄近路横穿了马路，结果险些被撞，大晚上还被拉去医院急诊室转了一圈，回家累得倒头就睡，行李箱到现在都没收拾出来，仅拿了里头的一只化妆洗漱包。

　　这会儿要不是蒋宜珣他们登门，夏佳佳都想不起这茬来。盖罐是爷爷相中准备送给樊老爷子做八十大寿的生日礼物，樊泰和一辈子跟陶瓷打交道，最中意这些东西。

　　“夏小姐，能否让我见一下你爷爷，我当面跟他谈一下，我可以加价购回盖罐，或者夏老先生有其他中意的替代礼物，我可以出钱买下来，只当置换一下。”蒋宜珣皱着眉头，“我如果没办法把岳父的遗物找回来，我太太她……”

　　陶明月会怎么想，他其实猜不出来，因为这件盖罐丢弃在陶然居店铺的杂物仓库里，恐怕陶明月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东西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蒋宜珣就是不愿意就这么任由这件东西这么流失出去，这份莫名其妙的坚持仿佛成了一个执念，令他明明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放着要紧的正事不做，跑长沙来心心念念的追回这只盖罐。

　　夏瑶瑶动了动嘴，她想直接拒绝，可是看着蒋宜珣的表情，拒绝的话居然说不出口，她站在夏佳佳身后，用手指暗暗戳了戳姐姐的后背。

　　客厅墙上那座老式自鸣钟突然咔擦咔擦响起“当——”的一声，孙磊惊得一哆嗦，偏这时门铃响起，夏瑶瑶猛地弹跳起来，哎哟叫了声：“我的奶茶！”

　　外卖小哥姗姗来迟，夏瑶瑶拎着外卖袋关上门的瞬间，主卧的房门被打开了，穿着白色老头汗衫的夏明晟拄着拐棍，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

　　“瑶瑶你们不是吃过午饭了吗？怎么又叫外卖了？”拐个弯，客厅里的人就尽收眼底，“哦，家里来客人了啊！”见蒋宜珣他们从沙发上略带拘谨的站起来，夏明晟笑着摆手，“坐！坐！别客气！难得看见佳佳的朋友来家里玩！佳佳啊，这是你以前幼儿园同学吗？”

　　瑶瑶噗嗤笑出声：“爷爷，姐姐在长沙这边幼儿园也就只上了一年托管班吧？那才几岁呀？”

　　夏佳佳父母那时候闹离婚，她爸出轨整天跟小三腻歪，因为小三那时候还在上大学，两个人亲亲我我成天腻歪着谈恋爱，根本不会管她，而她妈妈忙于工作经常要出差，又实在带不了她，没办法只能提前送她进幼儿园，因为年纪实在太小了，小班不收，只能进托管班。

　　夏佳佳对这段时光其实并没有记忆，甚至她对于亲生父亲的印象也非常薄弱。如果不是爷爷和叔叔婶婶还在长沙，她跟着她妈改嫁离开长沙后根本不会再回这里。

　　夏佳佳在长沙是没有朋友的，她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江西，景德镇那边继父对她很好，甚至她妈妈再婚后为了不委屈她决定不再要孩子，她继父也同意了。这么些年生活下来，继父的存在完全替代了她的亲生父亲，她生活得很好……应该说，只要不回长沙，她的生活里一点糟心事都不会遇见。继母对她不友善，处处针对她，她虽然不开心但是也不会太放心上。毕竟，生父对她不够好又怎样，她继父对她好，爷爷、叔叔对她也都很好。她真不缺她身上另一半染色体提供者的那点稀薄的亲情。

　　“爷爷！他们是为了你让我拍的那只越窑盖罐来的！”夏佳佳解释。

　　夏明晟有点懵，蒋宜珣便不卑不亢的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他在解释的时候，夏佳佳会房间去取那只盖罐。没等他这边把话说完，夏佳佳突然在房间里大叫一声！

　　夏瑶瑶一哆嗦，一口奶茶吸进去呛气管，咳得惊天动地。

　　夏明晟拄着拐棍跺了跺地板，喊：“佳佳啊，出了什么事啊！”

　　夏佳佳带着颤音的哽咽声传了出来：“爷爷，罐子……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