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伟说的没错。日本警察署每次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提前。
这几起案件发生的地点,不是在法租界内,就是距离法租界都非常近。可是往往法租界的警察还没有得到消息,这群“白帽衙门”里的警察已经到达了现场。
在法租界死了四个日本人了,日本驻津总领馆已经和法国驻津总领馆进了交涉。
由茂川撑腰的啸海在这几起案件里对真相穷追不舍,让法国人也知道了一些风声。这几起案件很有可能是由于几个日本男女的桃色新闻造成的连环命案,所以法国驻津总领馆面对日本的诘问,给出的反应颇有些耐人寻味,甚至带着几分轻佻和戏谑。这让日本内阁和陆军在中国战场的矛盾再次升级。
啸海的思路回到眼下。宫城太郎和许伟的对峙,让场面再次变得尴尬起来,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
这时候,老管家小岛先生的出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张磊的茅草房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更加局促。
小岛是被日本警察署的警察带到了现场。当他看见小野吉山的尸体,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本来怒火中烧的双方人马被他的表现惊到了,全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伤心。
宫城太郎略显尴尬地提醒:“小岛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行!”
许伟听不懂日语,看了看啸海;但啸海并没有向他翻译的意思,而是蹙紧眉头,死死盯着小岛。
小岛抬头看着宫城,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而是泣不成声:“我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这里!”
宫城被吓了一跳。显然他并不知道小岛管家和小野吉山之间的这种关系,可是另一个儿子是谁?
啸海也很吃惊,这件事或许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而自己原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桃色纠纷,现在看来,可能涉及到日本几个家族的纠葛。可是,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真的和这几起命案有关联吗?如果有关系,那么宪兵队那个被割喉的小队长也和这几个人有关系吗?
或许是觉得场合不对,也或许是家丑不可外扬,老管家小岛很快调整好情绪,告诉宫城太郎,自己需要冷静一下;说罢,他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案发现场,不再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此时无人有精力去顾及他。许伟带来的法医还在检查尸体;宫城太郎和日本警察署的警察盯着他们,生怕有什么纰漏。
趁这个机会,啸海悄无声息地追了出去。
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小岛坐在巷子口的石台阶上,把脸埋在双手里,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正在哭泣。
啸海坐在他的身旁,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并不说话。
“年轻人,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小岛开口了,用日文问道。
啸海点了点头。
原来,小岛本姓小野,原名小野次郎,是入赘在小岛家族的女婿,改名小岛幸之助。而小岛家族世代都是阿部家族的家臣。
后来小野家族因为战争重新起势,小岛的四个子女中次子正林和四子吉山他们因为父亲的入赘而感到十分羞愧,因此决意抛弃母族,改回原有的姓氏,来到了中国战场。
小岛为了两个儿子,跟随阿部家族的幼子阿部大正也来到了中国,成为了他的管家。
万万没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巧,他的次子小野正林阴差阳错之下也成为了阿部大正的家庭医生,并且和女主人阿部百合子日久生情。
阿部大正与阿部百合子是政治联姻,两个人的感情非常淡薄,即使有了孩子作为纽带,夫妻二人也形同陌路。
长期和丈夫不合的阿部百合子在面对风度翩翩、学识渊博的小野正林时,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感,时不时与他暗度陈仓。
小岛无论是作为家臣,还是作为管家,都应该是忠于阿部大正;可是小野正林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他怎么会忍心让他陷入险境?所以对于自己儿子和女主人之间的事情,他一直帮忙隐瞒着。
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
有一天,小岛外出办事,家里只有阿部百合子和小野正林。
可是当他回来的时候,他发现阿部大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三楼一群工人正在砌墙,似乎要把三楼的阁楼封死。
“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小岛不明所以,“三楼的阁楼为什么要封起来?”
阿部大正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他无奈又换了一个问题:“夫人在哪里?”
阿部大正终于挑眉看了他一眼,“夫人身体有些不适,正在二楼休息着。夫人觉得三楼的阁楼比较阴森恐怖,所以吩咐工人把它封住的,你要不要上去看一下?”
小岛觉得阿部大正的话非常不合常理,表情也似乎耐人寻味,但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听从阿部的话,走上三楼。
三楼的墙马上就要砌完了,就剩一条缝隙,用水泥封上就完工了。
当他走近,似乎听到墙里的百合门拉开的声音;他顺着那丝没有封死的墙缝,看见了一只惊恐的眼睛,是自己的儿子小野正林的眼睛!
他惊叫一声,想要阻拦工人,可是楼下响起了阿部大正的声音,“小岛先生,你看见了什么?竟然如此惊讶!”
小岛冷静了下来,小野家族虽然再次获得荣光,可是和数百年的氏族阿部家比起来,就像蝼蚁对大象。
他木然地回头,看着楼下仿佛恶魔一样的男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部大正微微一笑,“日本宪兵队新任队长小野吉山即将过来做客,小岛先生没有其他事情,请准备一些茶点!”
小岛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只能放弃阻拦工人。
当他要走下楼梯,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墙缝还没有锁死,那只眼睛里流露出绝望,可是却是毫无声音。
路过二楼的时候,他看见主卧的门没有关。
百合子半卧在床上,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岛心头涌起了无垠的恨意。